水城,仲夏。

    她站在橱窗前,端详着一座由她的玩具组成的城市。她绝望地笑了。她常考着最后一名的成绩,却能享受世界第一的奖励,她多么奢望自己有一个平凡的梦,多么奢望这个城市会有独角兽的传说。鹅黄的毛绒玩具代替了一切,她成了玩具城市里的庞大固埃。倘若每一个玩具都有着一双恐怖的眸子,她的样子也不会例外了。

    她记得有一天,她将一个个洋娃娃扔出她的别墅外,娃娃毛茸茸的身体黏上泥泞,花园里黑漆漆的朵朵鲜花也被娃娃的坠落拍了个粉碎。她灵活地翻过栅栏让自己身子顺着塑料管道往下划,划啊,划啊,摔在了洋娃娃的背上。她爬起来,抖落掉粘在她袖管上的灰尘。她要去她向往的地方。

    在那个宁静的夜晚里,她的额头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奔跑在那个被定格于荒原的城市里。夏虫的歌声撞不进她的耳朵,夏夜的风吹不平她的心湖。

    她终于见到了妈妈,在宫殿一般的医院里,她觉察到宫殿里昏沉又阴冷。夏夜里的阴凉都是正在亲吻母亲的恶魔,她使劲地用袖管擦拭额头上的汗。朝着母亲微笑,但她的嘴唇还在不时地打战。她钻进了母亲的被窝里,从母亲的发丝到脚趾,每个毛孔都在冲她释放着极端的寒意。

    认出了女儿后,母亲的脸颊上却写不下惊喜和责怪。当她问母亲:“妈妈,我会死吗?”问完便紧紧地抱住母亲。

    “每个人都是会死的,可死离你很远很远。”

    “有多么远呢?”

    “它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很远很远。”

    她将头埋在了母亲的怀中,痛苦地哭了,她不敢问死亡离母亲有多远,她害怕这个答案的揭晓。

    “小晞啊,别害怕,妈妈在的,不管小晞未来走到天涯海角,妈妈的心都会永远地陪伴着你,让你不会被别人欺负,让你一直快乐地成长。”对她而言,母爱是份纯净得难以置信的温暖。但她在试图暖和起母亲的身子!她在试图暖和起母亲的身子啊!徒劳,就连她淌在母亲身上滚烫的泪,也就只有结冰的资格了。

    “妈妈,我太笨了,我不想再上学了。”她低声地呢喃着。她母亲的脸上绽放着寒冷的花:“绝不可以,绝不可以的肖未晞,你这个死丫头,妈妈早晚都会离开你的,妈妈走之后,只有上学,你才能独立地生活下去。”

    她猛地坐起身来,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好吧,好吧,妈妈,可是要我要继续上学可是一件辛苦活呢,你可要跟我来一笔交易。母亲强忍着一身的疼痛无力地骂着:“你这个臭丫头,又要出什么鬼点子!”

    “就是,你要好起来,然后,天天看着我学习,还要天天打我,一天可都不准少,要是少了一天,我就再也不上学了,到时候,我可要天天逃学,抽烟喝酒当一个小混混。”

    她的母亲沉默了,她也沉默了。她意识到了刚刚这个简单的梦,对她来说永远会是一种奢望。她红着脸,紧抿着双唇,紧闭着双眼,“那就,那就让我在这里和你睡一晚上吧,我发誓就这一晚上,我拜托你了妈妈,你想啊,你可是赚大了妈妈,我发誓我不会占什么地方,我的脸不会对着你哈气,我会把头发咬在嘴里,不扎你的脖子,这样你就能更开心了,求求您了,你让我睡在这里吧。”

    对于这个可怜女孩,母亲的允诺成了她的童年里那份唯一一样值得吝啬的事。她那均匀的鼾声,宛若蹀躞在城市中的微风拂过,治愈母亲血液里的痉挛。

    母亲的肚子和胸口便静止了下来,妈妈去了,在她的怀里,在她带着血丝的眼睛里去了。

    天气格外的晴朗,阳光格外的灿烂,这难得的光景仿佛就是对她命运的一种耻笑,父亲让人为她准备了丰盛的一餐,数落了她一顿后,将她关进了金光闪闪或者漆黑的屋子里。凝望着人群朝远方前进,她哭了。于是,她索性遵守了对母亲的诺言,日后再也没有上学了。她深深地意识到了天上的母亲不会再爱这副狗德性的她了,就连她自己也不想见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