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由海绵制成的绚烂风景戳破了他内心有毒的气球。

    他轻声地说“该睡了。”

    肖未晞笑了笑,“是呀,该睡了,你睡吧。”

    “哎,你知道吗?我上本科的时候选修过神经医学呢,我会催眠的。”

    肖未晞猛地站起来,“痴心妄想,你休想催眠我?”

    “你就算站着我也有本事把你催眠喽!”

    “那我跑!”

    “你跑累了,信不信你倒头就睡!”

    肖未晞看见宋学津的神色,惊慌顿时就转为了她狡黠的笑容,“你催眠的话至少得有个悠悠球什么的吧,你这什么都没有还想催眠我?”

    “悠悠球什么的都是不专业的,现在的催眠是脑波的催眠。”

    “我才不信呢。”看着宋学津的模样,肖未晞的内心戒备就完全放下了,“有本事你就试试。”肖未晞觉得这不是什么冒险,因为不管他对自己施加什么样的魔法,都打不过自己喝过的咖啡,她没有畏惧。

    宋学津打开手机放了一段普通的音乐,那段音乐里隐约有着人群的嘈杂声,每个人都在快乐地聊着天,但她听不清这其中的任何一个字。这让她感到一丝无助感,脑海里浮现了一系列怪核的场面,仿佛她身陷在一个走不出的迷宫里,”而这时她眼中的宋学津已然变成了威廉·詹姆斯。他的眼神和表情让她的心净化出了一种关于冥想的声音,她感到手脚酥软,轻盈,仿佛她被抛到了高空,很高,很高,随着银河里的风,落叶归根飘到任何的地方。她努力地克制自己的遐想,让自己的灵魂坠落,但她什么也抓不到,飘在了神秘的地方。

    贝塔波和阿尔法波消失,西塔波和德尔塔波占据了她的大脑。这场魔法谢幕了,她也进入了梦乡之中。

    张华通过狭缝看到肖未晞睡熟了,他吓坏了,大叫着跑到城堡里。

    “晞爷睡啦?”

    “对啊。”

    “你不能让她睡!”

    “为什……”在他没有说完话时,就感受到一股升腾的气流被吐在他的肩膀上。他转眼看见了那个卷着睡衣袖子,脸颊和耳朵涨得通红的肖未晞,她的样子像是被怨鬼附身了一般吓人。来不及他反应,肖未晞就抡起拳头,砸在他的脑门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后,他的头开始嗡嗡直叫。他在恍惚之间感觉到张华用他那只仅剩的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拼命将他朝窗户外面的方向拽去。他们从城堡的第二层往下坠,宋学津摔得浑身酸疼动弹不得。

    他清楚地听到了城堡上面传来可憎的声音,他已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是肖未晞的声音,那根本不是一个来自女性咽喉的声音。

    “可恶的邪恶主教亚历山大六世!你居然敢带着一个无耻混蛋闯我的营帐!”

    那股冲击的力量让张华疼痛地直咬牙齿,但他显然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冲宋学津小声说:“宋先生,我对不起您了。”

    宋学津晕着脑子,他刚刚挨了一拳又被拽了出去,还成了邪恶的主教,他刚想同张华问个究竟,就被他的声音打断。

    “大家注意!大家注意!这是武打片!都给我清醒着点!注意安全!”

    也许是那操作台上的按钮被按动了,整张床上的宁静祥和的氛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美丽的山川河流,瞬间化为了罪恶的都市。那群正准备休息的人们都拼命挣扎起来。

    “去他娘的我点太背了。”他们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边爬了起来。

    “宋先生比你惨多了。”

    张华扯着宋学津的胳膊往床的边缘跑去,他们躲在了一幢楼房的背后。“我瞒不住你了宋先生,晞爷有很重的梦游症!”

    “梦游症?”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宋先生,等会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叫醒她,我们得配合着她,否则她的人命都可能搭进去的。”

    “配合着演?”

    “现在你是邪恶教主,我们是你的手下,待会儿我们就给她摁在地上绑起来,你拿把刀宣判她个死刑,然后,假装刺死她,这样她就不怎么折腾了,宋先生,我实在实在抱歉了,晞爷一直不让我说这事,她本想今天晚上不睡呢。”

    “放一百个心,演戏我在行,肖未晞真的是个傻子,她能这样瞒我这一辈子吗?她能保证这一辈子都不睡觉吗?”

    张华的目光里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宋先生,拜托您了。”

    他跳到大厦外面,随即不见踪影了。

    在喧嚣午后里静谧,在宁静夜阑里狂舞,仿佛置身于古代硝烟之中,所有仆人呐喊着围在肖未晞左右形成了一个热闹的沙场,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拳头与空气间的摩擦声,骨头的碎裂声,惨叫声。那些声音就跟动作电影里的配音一样,欺瞒着肖未晞那出窍的魂灵。

    不管肖未晞有着怎样高强的武艺,她终究因为寡不敌众被狠狠地按在地上。她大吼:“操你妈的,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罪人,欺压百姓,强奸妇女,你们这群人渣!彻底的人渣!今天你们要是杀了我,正义肯定会惩罚你们这群恶人!”

    张华大笑起来,这笑令宋学津惊恐万分,因为他从未听过张华发出那种比巫婆还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声。“你这个不自量力的炮灰!谁他娘的给你的胆子去侵犯我们教皇神圣的威严,我看像你这样的奸佞小人,简直他娘的死有余辜!”

    “操你娘的!你们的脏手弄死过多少条无辜的性命!你们苟活在这世上,晚上能他娘安心地合眼吗?”

    “这问题你没资格考虑,你马上就该躺在你的坟里了,”他转身对其他仆人们大喝道:“小的们!把这个巫婆押到教皇的面前!这个妖怪要得到她应受的审判!”

    徐徐地,他们押送着肖未晞朝那座城堡的方向行进,张华飞快地找到宋学津低语。“宋学津先生,我们把她控制住了,现在该去城堡里了。”

    宋学津大笑:“张华兄弟啊!你简直是老戏骨!你这份工作可真刺激!这叫我好紧张啊!”他们顺着城墙爬进了城堡,充当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宋学津坐在他的那个柔软的宝座上,他假装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缓缓压低了声音,经过他争分夺秒的练习后,下令张华把五花大绑的肖未晞押了上来。

    张华大声呵斥她:“见了教皇还不跪下!”

    “我他娘的不跪!”

    宋学津于是也大声吼,“快他娘的跪下!”他自己都要被自己那洪钟般的声音吓傻,听到宋学津的声音,肖未晞才颤着跪了下来。这才被宋学津瞧见她那紧闭的双眼,她仿佛还被梦魇包围着,那个女人显然不是她,她已完全丧失她该有的意识。这副可怜的模样像皮鞭似的抽打着宋学津的内心,让他疼地站都站不起来。他真切地感受到现在的肖未晞与死亡只相距一层薄纸。

    但他必须装出十恶不赦的样子,他拿手指顶住肖未晞的额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冲着扮演他部下的张华说。

    “启禀教皇陛下,这个该女人,目中无人,擅自闯入了教廷,还伤了好多神职人员。”

    “主啊!给我指引吧,如何审判这个可憎的女人!”

    肖未晞蓦地挣脱束缚站了起来,冲他大吼:“教主,你这个狗日的恶魔!草菅人命!qj妇女!你的主是不会饶恕你这该死的老东西的!”

    “大胆!你这个暗杀教皇的无耻混蛋!发疯的男人不就是用来宰的!发疯的女人不就是用来C的!来人啊!我以主的名义判决你死刑!给我要了她的狗命!”

    死刑的讯息让肖未晞丢了魂魄,她发出了恐怖的怒吼声,仿佛随时准备同那个罪该万死的教皇拼命。她手上戴着的枷锁,我更乐意称之为是一个酷似枷锁的皮筋,那仅是一个心理暗示罢了,若是她想挣脱,这不比脱袜子难多少。她刚挣脱了枷锁,疾速地奔着宋学津冲了上去。刚刚还在为自己精湛的演技扬扬得意的宋学津,下一秒就被那个疯女人按在地下,她力气那么大,这让无助的宋学津屏住了呼吸。

    “你祖宗的!这拳打你蔑视妇女!”于是她向宋学津的左眼打去。

    挨了这一拳后,他第一次了解了肖未晞拳头的力气。他感到他的毛细血管都拦不住自己的眼球,一股好似浆液的东西往外飞溅。他失明了好一阵才逐渐有了视力。“重点是这拳打你无视生命!”

    那个说生命是这世上最重要东西的科学家竟然因为无视生命差点被打了个半死,宋学津的双眼不由分说地变成了熟透的葡萄。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妥妥的熊猫的样子了。

    张华大叫:“宋!……教皇陛下!”他显得有些疯狂“该死的东西,快抓那个疯女人,抓那疯女人啊!”

    他们将肖未晞往边上拉扯,肖未晞猛地挣扎着,她用脚跟狠狠往下劈去,这下又劈到了宋先生的膝盖上,差点要他的腿骨脱臼,他又凄苦地叫了起来。

    张华大喊:“教皇驾崩了!教皇驾崩了!那个疯女人杀了教皇!”说完他趁着肖未晞被身后的手下制约之时。使出浑身的力量用独臂将宋学津往后拖去。

    宋学津不喜欢被张华这样拖着,他试图自己爬起来,但他意识到,如果他这么做肖未晞定会再给他几拳。他冒着冷汗瘫软着身子在地上滑行。幸运的是,这时的肖未晞并未意识到他还会动弹,她依旧破着嗓子怒吼着,“教皇!你他妈的活该!你的死可他妈的怪不着我!”

    好一会儿,宋学津和张华才逃了出去,这个美丽,华丽的地方在顷刻之间成了厄舍府,温度也升得极高,以模拟升腾的火焰。

    当他们穿行在那个复杂的迷宫里。张华大口地喘着气喊:“宋先生,我叫了救护车!”

    而这时的宋学津连最后一点说话的力气也消失了。突然,他发觉自己已经丧失了行走的能力,他像是踩在棉花里面,他飞得越来越高,至于地面,对他而言是空灵的概念。

    他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渐渐地,他笑了,他看见满脸歉意的张华笑了,他的笑引出了张华的泪水。

    “不许哭,教皇死了,我又没死。”

    张华还在哭。

    “你知道她说的那个叫亚历山大六世是什么人吗?这个老教皇是个无耻的混蛋!”

    “可她打的是你!”

    “她打的是亚历山大六世。”

    “全都怪我。”

    “邪不胜正嘛,真要把她杀死了,我还觉得奇怪呢。”

    救护车在凌晨四点的道路上畅通无阻,不一会儿遍体鳞伤的宋学津被送进了医院。好在并无大碍,被包扎好伤口后,就被送进了病房里。张华一直坐在他的身旁,泪水依然没有流干净。

    “我明白了,张华,那是肖未晞治病的床吧!”

    她上中学的时候在宿舍里梦游扮鬼,被室友叫醒了,差点就把性命给弄丢了,她像具尸体一样,浑身冰冷脉搏和心跳都没了,差点就死了。”

    “她梦游的次数多吗?”

    “从那天开始,她就一直这样了,那床是她的命,她如果不在那,她就只能喝许多的咖啡,不让自己睡着。

    “这之后是学校怕事,把她开除了,但是那个狗日的校长转念一想,开除掉晞爷可不能算一件好事,这要传出去对学校声誉不好,他又派遣了他们学校一位狗屁不懂的三级心理咨询师来给她整什么心理帮助。晞爷从小不看心理医生。那个咨询师反倒是为了动员她让全校都知道了她母亲去世的事情,我也一样支持她休学,我也一样休学了,教育都成这样了,还他妈有什么可信的。谁知道她没学上了,以后她因为她的友情做了好多好多的傻事,最严重的一次因为打人被拘留了几个月。我当时就慌了,我跪在警察局的门口,求他们将她放出来,不然她会没命的,结果,没有人搭理我。当时来了一个男人听了晞爷的遭遇,说他自己有法子给她弄出去,但要给他一百万就行,如果他弄不出去,就让我直接报案说他诈骗,我为了保她什么都能做出来。她也是保住了,谁知那个人是个无耻混蛋叶大国啊!在这之后,她跟着叶大国进了玄武会,这是水城的最大的黑恶势力集团。我劝她别这么做,可是她说,她说她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把欺负她的挑衅她的人全打成渣子,自己再风光地从监狱里走出来。她根本不想这样,她也根本不是这样的人,这他妈的能怪谁啊。怪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

    “她不是坏人,我知道。”听到他这样说话张华便结束了呜咽,开启了泣不成声。突然,他跪在地上,他膝盖撞击地板的声音都被宋学津听得清清楚楚,“宋先生,你是好人,我替晞爷感谢你。”

    “张华!你赶紧起来,我要是敢这时候拍屁股走人,我他妈的猪狗不如,肖未晞只是没有安全感,我会一直陪着她,让她的灵魂有力量的。她的病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

    张华的哭声终止了,他狠命地点着头。

    “她对我太重要了,”宋学津又说,“我会用一生爱她的。”

    刮风下雨,满天星辰;万物祺然,迎接黎明。

    “张华啊,那你们算是夜班吗?”

    “对他们都是白天休息。”

    “那你呢?张华先生。”

    “我白天休息的时间少些。”

    “你不上学的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因为肖未晞吗?”

    “也可能是我残疾的原因吧,也可能是我父亲的去世吧,我想过去死。宋先生我真的不明白死能比这样低贱没尊严的活着痛苦多少?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通过减少我的睡眠来糟蹋我自己,我不配!”

    “不张华!谁他娘的说你没有尊严了!张华!你配你值得,你有权利用出色的姿态活下去,追求你想要的,张华!”宋学津被自己的声音吓愣住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眼角也带着眼泪,“张华,去找个学校高考吧,这里不用你担心了,你看我演的亚历山大六世也蛮好的嘛,我肯定比你更能适应这份工作,就等着失业吧你!现在你就去找你自己,年轻可是金钱买不来的,把自己毁得一团糟有什么好处?你自己的体内就埋藏了许多宝藏,当你拿起铲子的时候,会有人笑话你说你白痴,但那是发现宝石的唯一办法,当你满载而归的时候,记住没有谁再会嘲弄你的。”

    “宋先生,我知道这是一个不错的决定,但我怕晞爷她。”

    “什么时候都别拿别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你要为了你自己而活,这个时代早就没有奴隶了,你不能辜负你的生命,你要活出它该有的样子。”他抹掉了脸上的泪,挤出微笑,“你辛苦了,张华先生,我的伤还不算重的。”

    张华向宋学津欠身,他在病房外的角落嚎啕痛哭起来。

    阳光将城区映得火红,连绵的一片云吸光了晨间的雾气,透过城市的梧桐,透过爽朗的风,透过远方的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