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未晞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正趴在一架断头台上,不过她脖子上刀片是软的。她昨夜梦魇里的潜意识以女侠的身首异处结束了,而女侠的死又掀开了更多英雄好汉反对教皇的故事,他们将教皇手下的神职人员杀了个精光,告慰圣女的灵魂。

    “我……我没有意识了,昨晚是什么啊!”

    “晞爷,您可算醒了,您身子没有受伤吧!昨天您打人了。”

    “那宋学津和张华呢?他们……”

    “宋先生被您打伤了,”仆人们垂下头去,“我们的错。”

    肖未晞从断头台下钻了出来,她的神情仿佛就像生吞了一百只苍蝇一样,她忽然使劲地砸自己的大腿,与此同时放声大哭。

    袁派明第一个从仆人那里打听出消息,他一番添油加醋后活蹦乱跳,像只健壮的兔子,当他看到宋学津发紫的眼圈,鸡窝似的蓬头垢面,他戏谑地称他大熊猫。

    “昨天太猛啦啊?宋先生?”

    “滚!”

    “肖未晞这个人可真是的,不懂得怜香惜玉。”

    “滚啊!”

    “你也是这么着急,我都不怎么着急。”

    “袁派明,我警告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等我伤好后就去弄死你!”袁派明的到来让宋学津莫名地有些不适,他想说的话通通被闷在胸口上理不出头绪,这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有如窒息一般地难受。

    “好了,好了,宋先生,我错了还不行嘛,那今天你还要上班吗?”

    “废他妈的话,你有本事让历史的车轮不朝前滚,我就有本事不上班。”

    “你都他妈什么样了还逞能。”

    袁派明就以这样的方式和宋学津纠缠了好些钟头,让宋学津头疼无比,直至,袁派明恋恋不舍地走出病房,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但没过几分钟,又轮到肖未晞上场了。她的脸颊泛红,盯住宋学津喘着粗气。

    “呦!大胆,你都把我这个教皇碎尸万段了,你还来干什么!”

    肖未晞沉重地低下了头。

    “喂,你说现在的烂片演员演的都是什么啊,我的演技是不是比他们都好?”

    肖未晞没有抬头。

    “要是实验失败了,我可饿不着我自己了,我还有当演员的本事呢,那拍片子的演员说得跟有多难似的,我看他们就是睁眼说瞎话,这多容易啊!”

    这时宋学津才注意到了肖未晞的眼睛,血丝像一张交织的蛛网,他轻轻叫了几声:“肖未晞,肖未晞,喂,晞爷!”宋学津发觉自己没有动弹的力气。

    瞬间,肖未晞跪倒在他的面前放声大哭。

    宋学津本想劝劝她什么,但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非常无力。“好的好的那么我们就约定,我们约定你哭过这一声后,就不要再哭了。”

    她还在放声大哭。

    “好罢,你已经爽约了,从现在开始你真的别再哭了。”

    她还在放声大哭。

    宋学津伸出手想将她揽入怀中,他触碰到她冰冷的肩。他也哭了。

    两个极度痛苦的灵魂在流苏的阳光里交织着,用痛哭的声音控诉着多舛的命运,用痛哭唤起了记忆中那些被掩盖了的脆弱。

    肖未晞的眼被哭肿了,她的神色已不同于往日。她呆住了,还一面抽泣着,半句话都吐不出来,有气无力地昏在宋学津的怀里。

    “疼吗?”

    “不疼。”

    肖未晞甩开了他的胳膊并把音量调节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宋学津,你他妈的是个傻子,你他妈的是个傻子!”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内疚会将她撕个粉碎。“我给你一个亿,一个亿啊!去过你的幸福生活吧,别再让我这个无耻混蛋害你了,求你让我自己原谅我,对!你羞辱我没错,你打死我,给我几百个耳光,叫我自生自灭好了。”

    “不行肖未晞,你又不欠我什么!”

    “可我犯贱了,我本该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我只是害怕你走,我……”

    “你根本就不是有意为之的,张华早就同我说清楚了,我没有什么理由怪罪你的。”

    “你不怪罪我,就还不如杀了我!”这时肖未晞的喊声达至了宋学津望尘莫及的高度,这使在病房外哭闹的孩子们也没了动静,他们痴痴地看着在那里发疯的女人。

    “最多怪你篡改历史,亚历山大六世是被毒酒毒死的。”

    “我压根不知道,我做得是什么梦,我的身体不受控制。”

    “那不就得了,张华刚刚还求我,一定要对你好,陪你一辈子,谢谢你肖未晞,因为你,我选择了坚强,在我父母面前,天啊,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也没有几个人会认为我做得是对的,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没有羁绊的自由。”

    阳光留守着废墟,将风和悲伤就此定格。空气不像礁石一般让人痉挛,因为此刻我们共同度过。

    戴上墨镜,腿也一瘸一拐的宋学津,没有怅然若失,前些天的胸闷也随之烟消云散,余下的就是释然的快感。

    袁派明见到他后,大声地嘲弄着:“喂!你们看大熊猫啊!”

    可聪明的袁派明这次可没有对他使什么坏心思,他朝那群学生大喊:“宋学津同志,都他娘的伤成这样了,还要努力工作,此处应该有掌声!我们这群当他助手的可得牢记他的教诲,嗯,啥都别说了我们For Science!”

    “袁派明,你心虚啦?”宋学津并不理解袁派明这种献殷勤的方式。

    “我才不心虚了,我这么说是表达我对您由衷的敬佩嘛。”

    “你敬佩个屁,我是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你敬佩我什么啊,笨也值得敬佩吗?”

    “才不是呢,你敬业奉公,敬业奉公是美德啊!”

    “混蛋的废话!给我正常工作,马上开会!”

    几个月来宋学津早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领导的样子,滔滔不绝地给他们念着稿子,一念就是半个多钟头。一切的一切都重新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里。

    突然,木门被打开了,这一幕让宋学津的面部抽搐了一下,他往后连退了两步。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身后,发愣。那是宋学津的父亲和母亲。

    几个研究生看见了他们起身鞠了一下躬:“师公,师母好。”

    他们神色平淡却挂着笑容,“同学们好啊,我说你们就继续吧,上面发言的那个,你继续发言呗!”宋学津的母亲说。

    虚汗掉落在宋学津的眼皮上,蜇得生疼,他声音发颤,“算法……还有物质转化器什么的我……我就不再强调了。那么就这样会议结束,我……我们各自工作,一起努……努力,嗯,For Science.”

    但还没等到散会,宋学津的母亲就猛地站了起来:“结束了是吧,都先别走。”她走到了台上宋学津的面前。

    “还他妈的For Science!For你妈那个蛋!”她一巴掌扇到了宋学津脸上,那副戴在宋学津脸上的墨镜飞了个老高。“有才无德,禽兽不如!”

    她长舒了一口闷气,几行泪水划过她的脸庞。

    “这就是你啊,著名科学家,美国海归宋学津是吧,为一个女的去犯上作乱,去戏弄你亲爹是吧!”

    “不用你来管我的事。”

    “不用管?老天爷你发发慈悲,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我们生养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种话呢?长大了,牛了,会用高科技害人是吧,当着你朋友的面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多没教养!”

    “是你亲手把你亲妈逼疯的,宋学津,你可真能耐了,我和你妈真他娘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养出来了你这种缺教,犯上作乱的孩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不知所措,不敢靠近。

    “跪下,”宋学津的母亲咆哮着,声嘶力竭。“操你娘的,给我跪下!我简直被你逼疯了他奶奶的。”

    宋学津低了低头,但他不会想到跪下,他舒了口气说:“这里是办公的地方,请你们出去。”

    “你说啥?现在把你妈赶走吗?”她的声带都快被自己尖锐的声音撕成碎纸条了,又是一个更凶狠的耳光打在宋学津脸上。

    这让谭玉涵急了,她站了起来:“阿姨,阿姨,我们有事能私下解决吗?”

    “来,姑娘,将来你的儿子把你家的东西都砸砸,给你断绝亲子关系的字条,你去跟他私下解决吗?都被西化成了什么样子,去美国一趟正经的知识没有学出什么名堂,打父母,骂父母,动不动断绝亲子关系那他妈的学的倒是挺好。”

    这些话让所有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几人起身拉开了宋学津的母亲。谭玉涵忙又劝:“阿姨,宋学津,确实是有错在先,但再怎么错,您也不能这样啊。”

    宋学津的母亲真的疯了,她的嘴上不吐半句话,死命地挣扎着,宋学津知道他们想让自己抓住那最后一棵橄榄枝,可他不愿去抓了,若是再抓住就代表着,他丧失了他千辛万苦所寻求的豁达,又进入了束缚他的囹圄里。

    他嘶哑的喉咙大叫:“闹什么,我在工作!”于是他甩开了所有人的叫喊声。

    “滚你妈的逆子!”

    他摔门的力气压住了所有人的叫喊声。他的母亲于是抄起了他放在桌子上的茶瓶,往门的一脚砸去,那碰撞的声音像一颗手榴弹。袁派明也慌忙站起来劝说:“这里是科学实验室,大部分的药品还是有安全隐患的,阿姨您的心情我们是能理解的,但也希望您能把您的情绪稍微收敛些。”

    “我他妈活着有什么用!小伙子你来说。养出这么一个畜生,我还活不活!”

    宋学津的父亲也转头劝说她:“那是他的事,从今以后,我们就活我们自己,他那些倒霉事,我们一概不掺和,说什么都不再管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去。”

    宋学津的母亲听到丈夫的话后油然而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我就这一个孩子啊!我可就这一个孩子哪!打小我就叮嘱他,做好事,别犯上作乱有良心懂感恩,可我不知道作了什么孽让他成了今天这模样,忤逆不孝,他是整个家族的耻辱!”

    宋学津的父亲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暴躁地吼:“宋学津,你他妈最好别回来!宋学津!你他妈最好别回来!”

    直至那对夫妻离开好久,几个人面面相觑,手上的汗将桌面弄湿了很大一块。

    那些科研人员在会议室里都愣住了。好一会儿,谭玉涵的脸上才第一个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她急速往外跑去,大叫:“宋学津!宋学津!”

    当她进入水城大学的街道上时,正好撞在肖未晞的身上,她那苍白的脸色让肖未晞往后退了一大步。肖未晞那个带血丝的眼球也让她退了一大步。

    “你怎么了?谭玉涵妹妹。”

    “出大事了!现在可是出大事了!宋学津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啊,怎么今天净出事啊?”

    “宋学津……他……疯……断绝……碎……”她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把这些字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她仰起脸来,以为肖未晞会对她的言语莫名其妙。“肖未晞,我想哭,我真的好想哭。”

    “那该怎么办吧,你抱着我哭吧。”她让谭玉涵低下头,这样可以埋在的胸口。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谭玉涵的肩。趁着谭玉涵的哭泣,肖未晞在她的耳边悄声说:“我想好了,我要跟着你们。”

    谭玉涵离开后不久,宋学津就又从门后走了上来。“看来,我可不能再编摔跤这类的借口了,他们都找上门来了,搅黄大家的好心情了我十分抱歉。今天真是个不适合科研的日子,要么我们都回去吧,实在是抱歉。”

    宋学津下了楼,站在了痛哭的谭玉涵身边,紧抱着她的肖未晞松开手,将另一副墨镜递给他,“猜到你的眼镜会碎了。”她拍了拍宋学津的肩膀,“亲爱的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