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开始眨眼了,在那片静谧又祥和的草坪上,微风在泥土的芬芳里游动着,月光指导着萤火的舞。

    十二岁的肖未晞躺在她母亲的身边,似睡未睡地,徜徉在她甜美的梦境之中,她的母亲坐在她的身边欣赏着她如同欣赏着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直至她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妈妈,我做噩梦了。我真的好害怕。”

    “你都多大了肖未晞,你要学着变得成熟些哦。”

    “哼,我就不,你到底会不会当妈妈,会不会疼自己的女儿,这个时候你应该说,不怕不怕晞晞,有妈妈在的,妈妈会一直爱你,一直保护你的。”

    “好啦好啦,你永远都长不大,不怕不怕晞晞,有妈妈在的,妈妈会一直爱你一直保护你的。”

    “妈妈,我睡不着了,我只会反复做这些噩梦。”

    “睡不着怎么能行啊,晞晞,把你当成小孩,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

    “好呀,好呀,最想听妈妈讲故事了。”

    母亲转声低吟着,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名叫伽利略的科学家,他相信这世界上有独角兽,可这世界上并没有独角兽,小镇里的人都笑他是个疯子。他失去了自己的工作,被赶出小镇,流浪在沙漠中,他在绝望中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引起了天神花仙子的同情,于是,花仙子便使用魔法为他变出了好多好多只独角兽,扬眉吐气地回到了镇上。

    伽利略又获得了小镇居民们的尊重。带着花仙子魔法的独角兽让小镇里百花盛开,小镇居民沐浴在浓郁的花香之中,花香把疾病驱散地无影无踪。但国王很快听说了这件事,他也觊觎着那只独角兽,他带着军队攻打小镇逼迫伽利略交出独角兽,这让伽利略心灰意冷,在所有人的催促下他把独角兽给了国王。但独角兽并没有带走国王的痛病,国王生气地要让厨师将它做成佳肴。这一幕被花仙子看在眼里,她下凡救下了独角兽,将它带到伤心的伽利略身旁,没过多久独角兽就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和伽利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这个甜美的故事里,肖未晞合上了双眼均匀地呼吸着。

    “妈妈在的,妈妈会永远爱你,永远保护你。”

    “妈妈”,肖未晞梦呓着,“水城会不会有独角兽呢?”

    这个城市没有独角兽的传说。

    等肖未晞睡醒的时候她已经不在草坪上,她伫立在无边的荒漠之中,风冷得刺骨,就连月亮也泛着寒光,她无助又绝望,坐在荒原中哭了。突然一匹恶狼猛地扑向她,想要将她撕个粉碎,这令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肖未晞措手不及,她在荒原之中拼命地挣扎着,尖叫着。狼居然像玻璃一样碎在地上,成了一块块的碎片。与此同时,也传来玻璃碎掉的声音。

    肖未晞吓得手忙脚乱,但更令她害怕的是,那颗碎在地上的狼头,居然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起话来,而且是她父亲的声音。

    “肖未晞,你他妈的怎么搞的?给我醒来。”

    她后退几步,才发觉那是梦,她感觉自己处于一个很深很深的梦魇中。

    有一双手在剧烈地摇动着她的身体,突然她看见了自己家的客厅,但视网膜早已将那场景加工成了血红色,各式各样的痛从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升腾而来,似乎有橡皮塞把她的鼻腔和嘴堵得死死的,让她想要尖叫,无法尖叫;想要哭泣,无法哭泣;想要呕吐,无法呕吐;想要呼吸,无法呼吸。

    这是一段令她无法忘记的回忆,也是她第一次与死神擦肩。她梦游到了客厅里,在客厅里她看见了她的母亲化为轮廓,永远地消失了。她拼命地要抓紧母亲的身影,指尖触碰到了一个酒杯,于是,在餐厅中陈列的形形色色的碗碟,酒杯,茶杯便窸窸窣窣地往下掉落。当她父亲和管家赶到之时,他们只看见客厅里的狼藉一片,肖未晞睁着眼睛坐在客厅的中央浑身伤痕,嚎啕大哭。

    她的父亲以为她半夜犯毛病,用手抓住她的肩膀剧烈地摇晃着她,肖未晞刚从梦游中醒来,她的眼球变猛地往上翻,眼珠也跑出了眼睑,口吐白沫,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像面条似的倒在地上。

    肖家的管家张叔叔忙大喊:“要出人命的!快送医院!”他背上肖未晞往医院跑去,肖未晞的父亲瞬间不知所措起来,他茫然跟在张叔叔的身后。

    就诊算的是及时,这才保住了肖未晞的生命,医生向张叔叔建议说肖未晞的心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需要在精神方面长期治疗,在她痊愈之后,张叔叔带着她做了第一次心理治疗。

    心理咨询师要求她摆一个沙盘,肖未晞清晰地记得她用了一个娃娃代表她自己,一个女孩玩偶代表她的妈妈,她摆出了草原,荒漠小镇,她摆出了独角兽,伽利略,美丽的花仙子和国王并且向咨询师讲述了她的故事和伽利略的故事,这却让咨询师大惊失色,他偷偷在耳边低语:“伽利略怎么可能相信世界上有独角兽这东西,这个孩子怎么会想这些东西,这是我做得最棘手的咨询。”

    张叔叔赔着笑道:“这孩子母亲五年前不在了。”

    “我认为是,她妈妈的灵魂在阻碍着她,我要给她多做几次催眠让她消除这种障碍。”

    “哦医生,她梦游的。而且不能被叫醒。”

    “哎哟,我们催眠啊,又不是给她真的哄睡,是让她进入一种安静的状态。”

    咨询师让肖未晞坐在沙发里面,引导她闭眼放松让她看到自己的母亲。肖未晞并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她看到一块绿色的石头伸出腿来爬来爬去的,她并没有害怕的情绪,索性向咨询师点头。

    “那好了,肖未晞同学,现在我说一句,你来说一句。”

    “好。”

    “亲爱的妈妈。”“亲爱的妈妈。”

    “谢谢你一直这么在意我。”“谢谢你一直这么在意我。”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请你选择对我割舍。”肖未晞这时迟疑了,好长时间,咨询师见她没有说话,又重复了一遍,“请你选择对我割舍。”

    肖未晞睁眼站了起来。咨询师大惊:“催眠的时候不能睁眼!”

    “你他妈的别讲病句啊!”

    “唉,你这孩子,你老师没教过你语言文明不准说脏话?”

    “老师没教过我,我操你妈的。”肖未晞说完跺着脚砸门走了,将张叔叔想要拦她的手挡在外面。他只好欠身给咨询师道歉。

    咨询师也笑了,“没什么的,这种孩子多了去了,总的来说,我挺喜欢肖未晞这孩子的,也是真心地想要帮助她,正如你亲眼所见,刚刚这孩子问题还是挺多的,单是几次咨询也没有什么效果是吧,我的意思是让我给她认真地做个系统的疗育,这样才会有个更好的改善。

    “这就要问她爸了,我不好做主的。”

    “得亏你是遇到我了先生,不然的话,说句不好听的,这孩子以后要出大问题。”

    “谢谢你先生,谢谢你先生。”张叔叔边呆滞地重复着那句话边往门外走。出了门他迅速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刚跑到院子门口,他就能隐约听到肖未晞痛哭的声音,果不其然,这是肖未晞有史以来哭得最痛的一次。张叔叔也被吓得手忙脚乱,肖未晞看到是张叔叔便跪在地上爬了过来。

    “张叔叔,我求求您了别让我再见那个狗屁心理医生了。”她撕心裂肺地怒吼着。

    “好的,好的。我们再不去了……”

    那年夏季的水城,一大半的同龄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心心念念的初中向自己敞开了大门。全国各地为了提升中考的成绩和初中生的学习效率要求全部学生都要在初中住宿,而在那么小的年纪里离开父母的照顾,对于每位同学而言都会是一件不可忽略的事情。提出这个方案的教育部部长这么说过,社会本就是这个样子,同学们早知道这些就能早适应社会。这样一座座学校就宛若城市里的一座座工厂点缀着全国贫穷又空灵的街。

    张叔叔又急忙去寻其他的心理医生,但肖未晞的脾气越来越倔,也许是第一次的治疗给她的意识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无奈的张叔叔只好自己手足无措地周旋在他们之间,有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流派的,有尼采的唯意志论哲学价值两重性的哲学信徒,那些被苏霍姆林斯基、裴斯泰洛齐、陶行知、杜威、马卡连柯、玛利亚·蒙台梭利和乌申斯基养的一身肥膘的心理专家们在她家客厅里,饮着西湖龙井和云南普洱喋喋不休地争论了一个下午得出了结论,她不能再上学了。原因是肖未晞母亲的离世已经给她造成了不可忽略的心理压力,如今的中学学业压力都让自杀的人数到了难以描述的高度了,那些“正派”的校长见到了自杀的人,只会找些公安局的警司同他一样在胸前别一个团徽,在阴凉地下给站在烈日操场里的学生讲“生命安全”。

    说着说着一个大师猛地站起来,将茶杯摔个粉碎骂道:“那群狗日的校长,我真他妈想日死他祖宗!出人命的事掖得紧紧实实的,形式主义的事堵住他们的嘴和屁股都能不胫而走地往外传,妈的,我同意不能再让她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