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鸨母扭着腰肢作势要走,姜牙婆好不容易才找着买家,自是想促成这笔买卖的。

    她不敢强犟,勉强笑道:“章妹子,咱们有话好好说,我这两丫头是一等一的好,你若诚心想要,咱们不妨再讲讲价。”

    章鸨母眼睛毒辣,红杏盘正条顺将来是当花魁的好苗子,她本意也不想错过,顺势与姜牙婆讨价还价起来。

    夏里听在耳里只觉异常讽刺,这世道真正是人若草芥。

    她微微侧头见方才与章鸨母站在一处的年长些的妇人,正慢条斯理的吃着茶。

    她虽穿着不起眼的月灰色夏衫,但举手投足间姿态优雅,很是规矩大气,与鸨母身上的风尘气大相径庭,倒好似电视上深宅内院的管事嬷嬷。

    夏里心思转念而起,与其被姜牙婆随手卖到下九流的脏地方去,倒不如她自己搏个前程。

    另一边,姜牙婆与章鸨母也谈定了价格,两人各退一步,最后以二十五两银的价格成交。

    姜牙婆只觉自己吃大亏了,心疼的直抽抽,章鸨母可不管她怎么想,她拿着卖身契,带着红杏和三妮,摆腰扭胯的离开了。

    姜牙婆此时才想起谢嬷嬷来,她进过几家深宅内院,对谢嬷嬷没甚印象,只当她是小官吏家的管事嬷嬷,走到她跟前客客气气道:“真是对不住嬷嬷,前面那位是昨晚邀约来的,怠慢您了。”

    谢嬷嬷搁下茶盏,不紧不慢道:

    “原以为姜牙婆这里有好丫头可选,没想到已不如当年,我们府里老太太还想挑选几个身家清白,干净机灵的丫头在身边伺候,你这就剩这两个丫头了?”

    姜牙婆铁了心不再卖了,她伏低做小道:

    “嬷嬷见谅,我家捉襟见肘,养不起那么多丫头,这两个是不成气候的,哪能坑害贵府老太太,您还是去别家挑吧。”

    谢嬷嬷闻言面色如常,站起身作势要走,夏里咬咬牙,把心一横,她冲着谢嬷嬷福下身去。

    “阿嬷且慢,我虽不如前面两位姐姐貌美,模样却也不差,这脸不过是吃了鸡子引发的痒疹,明儿就没事了,我自幼跟着祖母学刺绣,还识得几个字,愿意跟您回去伺候老太太。”

    谢嬷嬷眼里闪过兴味,这年头读书识字的丫头可不多见,她礼行的不错又口齿伶俐,模样尚可,把这丫头买回去,倒也不亏。

    谢嬷嬷有些意动,回头仔细端量起夏里来,夏里规规矩矩的福着身任由她看,姜牙婆恨的牙痒痒,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她换了一副嘴脸,高声喝骂道:“作死的贱蹄子,你识个屁的字,还不滚回后院做活去。”

    夏里视她若无物,笑眯眯的拉着巧荷手,对着谢嬷嬷说道:

    “阿嬷,我这小姐妹老实本分,会许多灶上手艺,您不若将我俩一起买回去,便宜又划算。”

    姜牙婆气的心肝疼,伸手就要撕打她,谢嬷嬷身边跟从的妇人,连忙挡住姜牙婆的路。

    谢嬷嬷不疾不徐道:“这两个丫头我都要了,多少银钱只管开价,你有意见就去梁国公府上说。”

    此话一出,姜牙婆面色大变,她哪还敢与谢嬷嬷继续纠缠,夏里也没料到这阿嬷来头这般大,巧荷更是被吓傻了,木木呆呆的傻站着不动。

    谢嬷嬷付好银钱,捏着卖身契便领她俩出门,她是坐马车来的,领着两丫头上马车后,谢嬷嬷似笑非笑的看向夏里。

    “小丫头,你多大了?叫什么?怎么到这儿来了?”

    夏里可不敢在人老成精的嬷嬷跟前耍花招,她老老实实道:“回阿嬷的话,我叫方夏里,姜牙婆说我八岁了,从南边一路过来,我身子弱高热忘了好些事儿,怎么卖身的也不清楚缘由。”

    谢嬷嬷坐直身子,满脸狐疑道:“你既失忆了,又怎会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方夏里眨巴着清澈的眼眸,十分无辜道:

    “我就是知道啊,我还记得祖母教我做绣活,阿爹教我读书,只是不知为何我会卖身为奴……”

    夏里眼中的疑惑不似作伪,谢嬷嬷意味不明道:“难不成你是被拐卖至此?真要如此,那该带你报官才是。”

    方夏里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道:

    “多谢阿嬷好意,我颠沛流离至此,从未碰到如阿嬷这般关心我的人,能进国公府已是天大的福气实不敢奢望太多,我的来历并不重要,日后好好当差回报阿嬷才最要紧!”

    她小小年纪说话竟这般妥帖,乐寿堂的丫鬟们可不如她机敏,谢嬷嬷起了爱才之心,她目光亲和,语气平静道:

    “你这话倒也再理,人活一世难得糊涂,既已流落至此,再去追根究底毫无意义,倒是个有慧根的小丫头。”

    方夏里悄悄松口气,露出副腼腆羞涩的表情来,无论谁家都不会愿意招惹麻烦回去。

    夏里是冒牌货,真找到原身亲人,她还不知该如何应对呢。

    谢嬷嬷又将目光转移到巧荷身上,询问她的底细,巧荷不善言辞,回答的磕磕绊绊,让谢嬷嬷有些失望。

    如夏里这般机灵讨巧的丫头少之又少,她出来一趟能捡到宝已是运气极佳,巧荷虽不出众却老实本分,又会灶上手艺,买回府里倒也不亏。

    马车行了一段路,谢嬷嬷抬手掀帘子往外瞧,看清楚行至何处后,方转头朝两人淡声道:

    “梁国公府不是寒门小户,府里规矩森严,当差绝不可行差踏错半步,你们两个是我亲自采买回来的,万不可丢了我的脸面。”

    夏里和巧荷立刻恭敬应诺,姜牙婆那样的人都敢随意打杀了她们,更别提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了,夏里不会愚蠢的蹦跶到主子面前要求人人平等。

    马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停下,期间夏里规规矩矩的坐着,不敢四处张望,直至谢嬷嬷率先动身下马车方才紧随其后。

    梁国公府乃是累世公卿,朱红色的大门见证着主人家的尊贵,夏里仰望着庄严肃穆的外观,强烈的感受着它的荣耀与威严,这便是封建阶级顶层带来的压迫感。

    巧荷也被这恢宏气派的府邸给震慑住了,谢嬷嬷回头见她俩面露惶恐,边往角门走边安抚道:

    “府中主子体恤下人,只要你们用心伺候不动歪念,日子会比外边普通百姓过得还要好。”

    这话夏里相信,跟在权力核心圈层人的身边,眼界自会不一般,他们手指头缝隙里随便漏点东西,都足够平民百姓嚼用许久了。

    夏里低垂着脑袋目不斜视往前走,低声细语道:“阿嬷放心,我们定会好好当差。”

    巧荷也赶忙跟着表态,“我也一样,绝不给嬷嬷惹事。”

    谢嬷嬷本是府里老太太的陪房,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两丫头青涩稚嫩,与府里盘根错节的家生子没有牵扯,她用起来不必顾忌太多。

    谢嬷嬷带着两丫头往乐寿堂而去,路上不断有人同她打招呼,可见她在府里很得脸面,这对夏里来说是件好事,是谢嬷嬷带她们入府的,她俩天然就与她亲近。

    谢嬷嬷刚踏入乐寿堂院内,就见一穿着姜红色半臂儒衫的姑娘迎了上来,她先福下身,而后才略带忧愁道:

    “阿嬷,老太太朝食只吃了半个虾鱼包儿,到这会儿都没胃口,这可怎么办啊?”

    谢嬷嬷眉头微蹙,淡声道:“你先去老太太身边守着,我去灶房让卢娘子做些卷鱼面,再备些紫苏饮送去,天热心烦,胃口不佳也是有的。”

    白芍面色稍缓,她声音温软道:“阿嬷回来我这心里便踏实了……”

    她微微侧头,瞧见谢嬷嬷身后站着的夏里和巧荷,惊喜道:“好标志的小丫头,这是阿嬷从外边采买回来的吗?”

    夏里脸上的疹子已退的七七八八,显露出的模样并不比巧荷差,谢嬷嬷微微颔首,语气轻快道:

    “也是凑巧碰上了,都是不错的好苗子,先好好学规矩,你有空教导一二。”

    说罢,她又朝两人介绍道:“这是咱们院里的大丫鬟白芍,你们快来见礼。”

    夏里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来人,白芍容貌清丽脱俗,衣裳料子比芃哥儿的穿的还要讲究,可见这大丫鬟是如何的养尊处优。

    二人恭恭敬敬福下身去,白芍忙将她俩扶起来,嗓音清甜道:“咱们老太太最喜欢花骨朵儿般的小姑娘,你俩用心当差,老太太必不会亏待你们,可都会什么手艺?”

    夏里轻轻碰碰巧荷手臂,示意她先说,大抵是瞧白芍亲切和善,巧荷没那么紧张了,她憨厚道:

    “回姐姐话,我会灶上手艺,夏里会刺绣识字,她手灵巧的很。”

    白芍闻言笑容满面,朝谢嬷嬷恭维道:

    “还是阿嬷慧眼识珠,随便出去一趟,就带回两个这么能干的妹妹,真真是送到老太太心坎里去了。”

    谢嬷嬷很是淡定,她抚了抚鬓角,语调平缓道:

    “她们还不得用,不打磨几年岂能送到老太太跟前服侍,是不是真能干,还有待考证。”

    这话一出,巧荷先缩了脖子,夏里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白芍真心实意道:“阿嬷说的有道理,伺候好老太太是咱们的福气,妹妹们切勿好高骛远。”

    夏里垂眸应声道:“多谢阿嬷和姐姐教诲,我们定会踏实勤勉的当差。”

    谢嬷嬷目露欣慰,她挺直脊背,同白芍淡声道:

    “我带她们先去灶房。”

    白芍轻轻点头,目送谢嬷嬷三人走远,方才转身入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