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姜牙婆看丑姑的眼神意味不明,说不得转手将她也卖了出去,她只得拼命笼络住芃哥儿的心。

    在丑姑意识里,无论卖到哪家都是要吃苦受罪的,夏里她们的境况,让她有些诧异。

    巧荷听到姜牙婆银钱被盗一事,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她语带讥讽道:“姜牙婆的银钱本就不干净,被偷走也是报应。”

    这话丑姑听着有些耳热,她如今是姜牙婆孙媳,明面上同她是一家人。

    夏里看在丑姑给她鸡子的份儿上,笑着招呼道:“丑姑姐姐坐,难得有缘再见,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丑姑不自觉的吞咽口水,颇不自在的看了柴管事一眼,夏里了然,朝柴管事道:“柴爷爷,这顿晚食我来做东,您不发话她不敢落座。”

    柴管事就喜欢夏里身上这股子大方劲儿,他笑呵呵道:

    “哪用得着你请,坐吧坐吧,不过多双筷子的事儿,你柴爷爷可不小家子气。”

    夏里脸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主动替丑姑倒杯茶水,示意她润润喉,巧荷则是不稀得搭理她。

    丑姑拘谨的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夏里语气委婉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姜牙婆怎会允许你出来卖胭脂?”

    丑姑苦笑道:“我是签了卖身契的,即便出来也不敢逃跑,若是被当成逃奴抓住,下场只会更惨,如今我已改口唤她为祖母,祖母被气病了,家里只能我来操持。”

    夏里从不小瞧任何人,丑姑从一开始就会为自己打算,哪怕现在沦落到这幅田地,心里却也不是没成算的。

    夏里宽慰道:“有难处也只是暂时,待姜牙婆病养好,定会东山再起,介时你依旧能当少奶奶。”

    丑姑眼里尽是迷茫,她有些迟疑道:“我能顾好眼下就不错了,不知国公府还要下人吗?若是将我卖了,说不定祖母同芃哥儿能过得更好些……”

    巧荷也不傻,立马听出她的意图,不客气道:

    “你倒是精明,哪里好过活,你便往哪里钻,可惜啊,我们府里家生子排队等着差遣,压根不需要从外头买,我和夏里也是运道好,你就别想了。”

    丑姑眼神黯然,下意识望向夏里寻求帮助,夏里面色如常道:“巧荷说的乃是实情,外头虽生计艰难,但姜牙婆那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住的那处宅子就能卖几百两银,且姜牙婆手里还有好几十亩地,怎么都不至于没活路。”

    丑姑表情微愣,显然是没想起来这些,姜牙婆整日同她哭穷,她就真当是没米下锅了,提心吊胆怕自己被卖,根本想不到旁的上头去。

    她表情微敛,虚心求教道:“那我祖母现下这作派又是为何?”

    夏里搁下茶盏,意味深长道:“姜牙婆最在乎的便是芃哥儿,她老人家总得要为芃哥儿多做打算,李老拐在她身边这么多年都能做出偷钱逃跑之事,她又岂能放心你。”

    丑姑心里豁然开朗,她猜测道:“所以祖母是在试探我?”

    夏里不将话说死,她挑眉轻笑,“这得你自己来判断,如今更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抉择,是进高门大户做奴婢,还是踏踏实实做芃哥儿媳妇。”

    丑姑眼神清正,毫不犹豫道:“我不愿卖做奴仆,更不想当下人,哪怕家里日子贫苦些也无妨。”

    夏里欣赏她这份傲气,便不再卖关子。

    “你可以同姜牙婆谈条件,只要她愿意帮你消了奴籍,你就死心塌地同芃哥儿过日子,好好侍奉她终老,她知道你所求,心里才会踏实。”

    丑姑面露迟疑道:“祖母防备心那般重,凭甚相信我。”

    夏里唇角微扬,她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不去试又怎知不行。”

    丑姑对上夏里深邃的双眸,似若释然般站了起来,她福了福身,郑重道:“多谢你指点迷津,我这便家去同她谈。”

    丑姑提着竹篮转身离开,巧荷不明所以道:“她怎不留下吃了晚食再走,瞧着应该有几日不曾吃饱饭了。”

    夏里粲然一笑,声音轻快道:“她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要做。”

    柴管事人老成精,从两人谈话间已能推测出是怎么回事,他看向夏里,状似无意道:“你喜欢那丫头过的日子?”

    夏里摇了摇头,直言道:“做童养媳还得独自撑起门户,这日子过得可不轻松,我又怎会喜欢。”

    柴管事满脸不解,“那你方才眼中那抹向往是我看差了?”

    夏里失笑道:“您没看错,我那是眼红她即将脱奴籍呢,生计艰难总能想法子挣,好过我们这般低人一等失去自由,不过万般皆是命,我也就想想。”

    柴管事倒不觉得当下人有什么不好。

    “你年岁小,经历的事情少,不清楚背靠国公府这座大山意味着什么,好好留在府里当差,别有太多想法。”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夏里听了笑笑,并不同他辩驳。

    这酒楼的菜品虽不如府里讲究,但入口别有一番风味,夏里难得胃口大开,巧荷吃每道菜都能说出做法,厨艺方面确实有些天赋,桌上气氛和乐。

    待柴管事送她们回宅子时,夜幕已经降临,他临走前嘱咐道:“你定制的那些东西,过两日我派小厮取了送过来,你们两个丫头就别出去了,外头不安生,出了事也没人帮衬。”

    古代治安问题堪忧,柴管事这份心意夏里领了,她神色从容道:“让柴爷爷费心了,改日您有空,过来尝尝巧荷做的菜。”

    巧荷忙点头道:“婢子给您做几道下酒菜,您多吃些酒。”

    柴管事乐呵呵笑了,“你们有心了,等空了我再来,赶紧进屋去吧,把门窗关严些,遇事大声呼救,左邻右舍都是熟人。”

    夏里微微颔首,柴管事见她们插上门栓才驱着马车离开,这一趟出去虽有马车跟随,夏里还是觉得疲惫,她洗漱过后,巧荷又端了药进房,盯着她喝光药,才许她躺下歇息。

    内室纱幔低垂,锦被绣衾,夏里躺在床榻上无比惬意,她同巧荷打过招呼晨起不必唤她,她要睡到自然醒。

    这宅院没有主子等着她伺候,也不必天不亮就得去洒扫,夏里想着快活一日是一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巧荷原本同往常一样,到时辰便起床做活计,可这宅院没有那么多活儿,夏里也用不着她照顾,起早了只能枯坐在桂花树下发呆,索性她也在屋里睡到日上三竿再起,两丫头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

    三日后夏里在工匠那里定做的物件送来了,夏里也该动手做绒花发饰了。

    现已入秋,绒花发饰还是顺应季节为妙,夏里打算复刻故宫典藏款的菊花。

    虽然形状看着简单,但包含了绒球,长形绒条和叶子,制作过程比普通菊花复杂的多,也更为精致亮眼。

    两人坐在桂花树下,夏里将一把绣线放在手腕上绷几下,然后用剪子对折剪开,巧荷心疼道:“这绣线价钱恁高,你怎舍得剪断?”

    夏里动作麻利的将绣线理顺,然后分成小把打结,她笑眯眯道:“这绣线买回来就是用的,我若不剪断怎么做发饰,你就等着瞧吧,一根都不会糟践。”

    夏里将绣线理垂顺后,再将一端固定,她刚要拿鬃毛刷梳绒,忽然听到外边儿传来吵嚷声,巧荷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她面色严肃道:“这声儿怎么同卢娘子有些像,我应该不会听错。”

    巧荷虽同卢娘子相识不长,但每日朝夕相处,闭着眼都能听出她的声音,夏里停下动作朝院门外张望。

    “这卢娘子夫家是哪户?说不定也住后巷呢。”

    巧荷眼里满是兴味,“咱们出去瞧瞧不就行了,我倒要看看卢娘子闹的是哪出,她在夫家是否也同小厨房那般跋扈。”

    夏里轻笑道:“你看热闹不嫌事大,我陪你一起去罢。”

    夏里先将石桌上的绣线压紧,免得让风给吹跑了,巧荷迫不及待打开院门伸头往外瞧。

    夏里走到她身旁,笑问道:“可看清楚是哪家了?”

    巧荷眯着眼睛道:“好像是东边第三家,那里站了好些人。”

    夏里打开院门,大大方方道:“咱们走近些去瞧。”

    巧荷有些胆怯道:“万一真是卢娘子,她发现我瞧她笑话,迁怒于我怎么办?”

    夏里白了她一眼,“你想的太多了,且不说是不是卢娘子了,就算是她,这会儿家里有事她哪还顾得上你啊,你是奉嬷嬷命令出来的,真瞧见了也无妨。”

    巧荷想想也有道理,怕被卢娘子瞧见,她可以用帕子蒙面,更何况看热闹的人那么多,她躲在人堆里并不起眼,遂跟着夏里一道大胆往前走。

    路上碰见的婶子大娘们都在小声嘀咕。

    “这卢花儿也是没本事,连家里男人都守不住,三天两头让他去外头沾花惹草。”

    “谁说不是呢,就算她在府里把持着小厨房又怎样,家里男人不消停,挣再多银钱也是让外人花了。”

    “这回闹的动静这般大,也不知她男人又跟哪个骚狐狸牵扯不清。”

    “反正不论是哪个,都比卢花儿有看头,她那张脸整日在灶房烟熏火燎,男人看了就倒胃口。”

    夏里听见这样的言论,有些生理不适,巧荷也皱起了眉头,她凑到夏里耳旁悄声道:“这些人说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夏里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小声回道:

    “她们是嫉妒卢娘子有份好差事,这几位能力比不得她,就拿旁的弱点来攻击她,卢娘子虽也不是良善之辈,却是凭本事在府里立足的,再不济也比她们只会嚼舌根来的强。”

    巧荷觉得她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若有所思道:“卢娘子脾气暴躁,只怕跟家中琐事脱不了关系。”

    夏里微微颔首,她虽没有结婚组建家庭,但最浅显的道理还是能看明白的,女人过得舒心幸福,绝不会一脸怨气,整日跟泼妇一般,看谁都不顺眼。

    说话间,她们走到了卢娘子家屋门前,只见卢娘子发髻凌乱,正凶神恶煞的揪着她男人衣襟,破口大骂道:

    “你个丧良心的孬种,老娘要不是告假回来一趟,还不知道你跟这骚狐狸搅和到一起去了,你对得起老娘辛辛苦苦做活计养家吗?”

    那赵大桥生的文弱,压根没有卢娘子力气大,他挣脱不得,涨红着脸,瓮声瓮气道:“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哪个妇道人家跟你一样,简直有辱斯文。”

    被骂做骚狐狸的赵家表妹躲在她姑母身后,怯生生道:

    “表嫂莫恼,日后你做大我做小,我绝不同你争抢,我如今没了去处,你只当是可怜可怜我。”

    赵母护着侄女,义正言辞道:“你进门多年连个蛋都不下,难不成想要我赵家就此断了香火吗?没将你休弃已经算是仁慈了,你莫在这丢人现眼,还不赶紧将我儿放开。”

    卢娘子对婆母多有敬畏,不自觉松开了手,那赵大桥立马顺势溜走,待她再想抓他时,小姑子又伸手将她拦住,她笑眯眯道:

    “嫂子好歹是老太太院里掌勺,在府里还有几分体面,你回来这么一闹,传到老太太耳里成何体统。”

    卢娘子委屈至极,不管不顾吼道:“做错事的又不是我,赵大桥连热孝期的寡妇都不放过,真闹到老太太跟前受责罚的也该是他。”

    赵小茴眼珠一转,忙踮起脚尖凑到卢娘子耳边嘀咕起来,只见那卢娘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待她说完话,卢娘子竟消停下来进屋去了。

    赵小茴转身掐着腰,对瞧热闹的人皮笑肉不笑道:

    “各位大娘婶子们家里是没有活计做了吗?你们若是闲的无聊,可来帮我洗衣刷碗……”

    这丫头牙尖嘴利向来不好惹,围观妇人们不敢接腔,纷纷散开各回各家。

    巧荷和夏里也跟着离开,她俩回去关上院门,巧荷才感慨道:“没成想卢娘子那般人物,在婆家竟也过得如此不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