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照耀下,刘绛拎着斧子,看着地已经成了一摊的魏六,大口的喘着气。心跳的很厉害,虽然事情是他自己干的,但眼下的场景还是给他一种生理上的不适。

    王小二披着衣服睡眼朦胧的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院里已经站满了人,刚睡醒的他有些懵,他拍了拍相熟人刘五的肩膀,“五子哥,怎么了这事,外面又吵又闹呢?”

    刘五的身体有些颤抖,连忙摇了摇头。

    转头一瞧,正看见刘绛从魏六的房里出来,因为夜色的关系,他还不知道了发生了些什么,看见身形认出了对方之后,还十分大方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红,你怎么出来了?没事了?太好了,魏管事放你出来的?”

    刘绛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人是王小二,以往跟他关系还不错,至少没欺负过他...基本上两人处于一个生态位,都是被欺负的那种。

    “没有,魏狗儿要杀我,被我杀了。”

    刘绛一板一眼的说道。

    王小二闻言笑了起来,“大红,你这憨货,什么时候也会说笑了...哈哈哈...”

    说罢,他又察觉到好像情况有些不对,回头看了看发抖的刘五,又看了看月光下被砍成一摊的魏六...

    此刻院子里的陆续满了人,一众家奴也出来了,并认出刘绛,更吃惊他此刻的所做所为,突然仿佛是谁意识到什么,喊了一声“杀人了,杀人了,刘绛把魏管事杀了...”

    王小二也吓了一大跳,“真杀人了...”

    刘绛还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态,之所以要挨那一耳光,是因为在动手之前,刘绛得给自己些勇气,做一下心理建设。

    拿斧子砍人,不是谁都下的去手的。

    那一巴掌,唤醒了奴仆刘大红受魏六欺压、辱骂、殴打的记忆,于是动手的时候就一气呵成,顺理成章。

    畏惧到了极点,会产生愤怒。

    刘绛没有继续做什么,任由以往的“同僚们”奔走相告,或者冷眼旁观。

    他需要缓解一下第一次用斧子这种武器杀人之后带来的不适和后怕。这跟先前反杀魏狗儿并不相同,这次有点主动出击的性质了。

    出乎意料的是,刘绛并没有迎来反扑,他甚至来到了魏六床上躺下了,等着别人来找他。

    但没有。稀里糊涂的他,睡着了,还睡得很安稳。

    而在城中,厮杀声,兵戈声几乎没怎么停过,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夜。

    第二日,刘绛没有等来抓捕,或者说围剿他的人。他拎着斧头在陆宅转了转,剩下的多是老实巴交那种,见斧头和刘绛都有些畏惧之色。

    转了一圈,也并没有看到那个陷害他的侍女秋儿,打听之后才听说,昨日就跟着六娘子出去了。

    而面对这种无序的情况,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吃饭。

    陆家乱了。

    整个陆宅乱套了,陆家的家主,尚书令陆俭其实在昨日就已经带着家小和心腹进了台城,包括几个得用的心腹管事。

    陆家剩下的也就都跟魏六是一个级别的,已经被城中乱兵吓破了胆子,这时候谁还管那个凶煞模样的刘绛?

    他不来找我我为什么要去找他?魏家爷俩都去下面碰面了这还不够明显了?那就是个疯子,杀才!

    整个陆家一盘散沙,甚至家奴们已经开始陆续逃散了。

    实际上乱的不只是陆家。建邺城都乱成了一锅粥,人心惶惶。

    刘绛去厨房的时候,看见了不少人,都晓得了他如今的“凶名”,也麻溜的给他拿出了饭食,那一大碗饭上面甚至还有一大块卤肉。

    刘绛端着饭就坐在门槛吃上了,不多时,昨夜里跟他打过招呼的王小二也过来了。

    “大红...我怎么感觉你变了个人似的?”

    刘绛一边扒拉饭一边说道:“有些事想通了吧,如果不怕死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王小二闻言有些意外,然后道:“他们都说你被什么俯身了,才做些这等事...要我说,你砍死姓魏的,大家虽然怕,但多是觉得你除了一个祸害的...”

    刘绛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他絮絮叨叨的,然后突然想起这小子这么能叭叭,应该是个好打听的。

    “你知道城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三愣了一下,然后小声道:“当然知道了,你别跟别人说是我说的啊...”

    刘绛有些无语道:“没事,你大点声说话。管事都死了怕个毛。”

    “...哎其实这事大家都知道,以前你也不爱听这些...就是城外就是叛军吗,淮州的李大都督造反了,说要什么清君侧,其中就有咱们家主陆令君,一路从寿春南下,打到建邺,皇帝派了好几路人马,都被李大都督杀的大败,前几天听说都打过大江了,没想到昨晚就打进城里了...”

    “李大都督是谁?”

    “李大都督你都不知道?北道大都督李如愿啊,那可是咱大楚名将...”

    这个好打听,嘴皮子六的王三总算得到自己可以畅所欲言的机会,把自己知道的事给刘绛念叨了个遍。

    这也让刘绛对这个世界和当下的局势有了一些认识,最起码不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如今的大楚,跟北边的赵国,西边的蜀国三国鼎立。虽说是叫大楚,但从地盘上来说,叫一声南楚或者东楚更为合适。

    大楚桓氏,崛起于东晋的桓大司马,并没有兵败枋头,而是北伐成功,之后桓玄篡晋,建立大楚王朝,本来应该被刘老虎扑灭的桓楚却立住了跟脚,还旧都于洛阳。

    不过桓楚虽然北伐成功,却没有成功解决胡汉矛盾,也没有解决门阀世家的问题,因此如同西晋一般,立国数十年再度崩塌,北方诸多胡人部族相继而起,桓楚再度被迫南迁。

    蜀中豪强李氏占据巴蜀,立国号为“蜀”。

    至于南楚,或者说东楚的建立者,原为大楚宗室,名叫桓宣,得到江左士族和南下的北方士族支持,于江左称帝...

    王小二还真是个肚里有货的,说的头头是道,当然这些消息真实性就值得商榷了。而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之中,刘绛其实最关心的是关于李如愿。

    北道大都督,征北大将军,使持节,赵郡公。

    河北人氏,属于北人南下,流民帅出身,此前一直镇守寿春,数次击败北赵对江淮的进攻,屡立战功,手下战将多如牛毛。

    可能因为如此,引起新君猜忌,但这位爷却不是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之人。

    皇帝昏了是吧?老子直接清君侧。

    带着万余精锐一路南下打过了长江,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进了建邺。

    那叫一个疾风迅雷,势如破竹。如今已经兵临台城。

    这件事,等于是直接给刘绛一条生路。因为战争,秩序目前坍塌了。所以他一怒而起杀了魏氏叔侄这两人,暂时没人来追究了。

    除非叛军退兵,或者被打败,旧秩序被重新恢复。到时候他将面对自上而下的旧秩序反扑。

    不过,当一支万余人的叛军已经打进帝国心脏之后,并且跟皇帝陛下只有一墙之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对家奴刘大红来讲,只有期待,除了一条命,他好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不,或许他还可以失去奴役他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