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死寂中,苏瑶若无其事地后退两步。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的香水。”

    苏瑶其实知道女主的血统,毕竟书里写过,但刚刚她不太清醒,就下意识地开口去询问了。

    众人表情各异地看过来。

    王储殿下的神色尤为糟糕。

    在最初的惊讶后,他仔细一琢磨,眼前两人素不相识,瞧着也不像是一见钟情了。

    瑞安伸出手,拉着未婚妻往旁边走了几步。

    两人身畔浮现出一层半透明的静音屏障。

    苏瑶压下翻腾的食欲,“有事吗?殿下?”

    金发青年垂眸望着她,“阮姣只是我的同学和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再做出类似的举动。”

    苏瑶甩开他的手,“我做什么了?”

    他眸中多了几分凉意,“苏瑶,别说我们只是订婚,即使我们结婚了,也不该干涉对方的正常人际交往,如果你想找她的麻烦——”

    苏瑶眼睛一亮,“你要怎样?你要退婚吗?”

    她环顾四周,看向另一张长桌上的丰盛菜肴,琢磨着将其中一盆浓稠的甜汤泼在男女主脸上的可能性。

    以及这么做之后男主会不会恼羞成怒而退婚。

    “你用退婚来威胁我?”

    瑞安冷冷地看着她,“如果不是我父亲的命令,我根本不会接受这个婚约,公爵阁下,你不要以为我很在乎。”

    苏瑶皱起眉,“所以你不能做决定,是吗?就算我激怒了你,你也没法愤然之下和我退婚?”

    王储显然没听出这话里的失望,甚至反而以为她在得意,“你——”

    “另外,我刚刚没什么恶意,只是好奇而已。”

    苏瑶耸了耸肩,“如果我想挑事,哈,你那位朋友身上可以找麻烦的地方多了去了。”

    “所以这就是原因?”

    瑞安失望地看着她,“你不阻止他们侮辱阮姣,因为你也乐在其中?你也喜欢用血统等级获取优越感?”

    苏瑶时不时回头看阮姣,发现心声弹幕很乱,几乎看不到完整句子。

    瑞安大概是误会了她的举动,将之当成了某种默认。

    王储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们作为有契合度的未婚夫妻,早就该尝试抚慰彼此的精神体,而你至今连精神体都无法凝聚,也丝毫没为之付出。”

    他的声音冰冷,“相比起你们这些人,阮姣有毅力有天赋,只差在血统——”

    苏瑶翻了个大白眼,“那我们退婚,你俩去抚慰彼此吧,说不定能有新发现。”

    瑞安剑眉微沉,那双碧蓝的眸子一凛,“你在暗示什么?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他周身气息越发锋锐。

    压迫感倏然逼近。

    苏瑶几乎就要后退了。

    但与此同时,她又非常愤怒。

    关于这场穿越,以及面前这些可笑的人。

    苏瑶听见越发激烈的心跳声。

    那一团在胸膛里鼓动的血肉,正在发出不甘的咆哮。

    激昂的血流宛若沸腾,冲刷着虚软的四肢。

    去死去死去死——

    撕碎他。

    撕碎他们所有人!

    在身体的深处,在意识的底部,在基因双重螺旋的多核苷酸链里,蛰伏着某种深眠的、等待唤醒的存在。

    苏瑶站在了原地。

    她抬起头,淡金色的眼眸里,偏圆的黑瞳倏然紧缩。

    瑞安眼中露出讶色。

    他没想让未婚妻在这场合里出大丑,因此没放出精神体,只是流泻了一点精神力。

    但按说这也足以让她后退几步了。

    但是——

    “就这?”

    苏瑶满脸挑衅,“真弱。”

    说完就迅速溜走了。

    若是真动起手,哪怕是等级相同,她也绝对打不过已经能深度觉醒的男主。

    剩下一群人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由面面相觑。

    “刚才是殿下的精神力……吗?”

    他们站得稍远,也只隐约感觉到一点。

    “她居然受得住?不是说连精神体都无法凝聚的?”

    “她和殿下这是怎么了?吵起来了?”

    某些人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苏瑶的父母,就是两个A级,还都没有觉醒,只有子爵头衔。

    苏瑶没得到他们的血统,而是返祖式继承某位祖辈的血统,在成年时确定为S级。

    前任苏公爵亡故后,苏瑶就是整个家族里仅有的S级了,因此袭承了公爵的头衔。

    哪怕苏瑶的父亲只是前任公爵的堂弟——

    但因为血统等级,她的继承权就高于前任公爵的子嗣们和亲兄弟姐妹们。

    如今有不少人嫉妒她的好运,他们也乐意看她出丑。

    “……”

    苏瑶急匆匆穿过宴会厅,忽然被拦下了。

    “瑶瑶?”

    拉住她的人笑着开口道,“和殿下聊得怎么样?看你们的样子,还没混熟呢?”

    苏瑶压下胸中翻腾的戾气,“不需要混熟了,我不会和他结婚了。”

    旁边一群人围了过来,闻言全都笑了。

    “天呐,你在说什么傻话?”

    这些都是苏家的成员,是她的堂表亲戚们,血统不是A级就是B级。

    他们最是知道她的情况,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如果我能和王储殿下匹配上,我做梦都能笑醒……”

    “唔,我倒是不怎么喜欢他的性格,但放眼全国未婚的S级,确实也就属他最优秀了。”

    苏瑶:“……”

    那这国家早晚要完蛋吧。

    “所以,”有位表姐关切地询问道:“瑶瑶是不是和他吵架了?还是说不到一起去?”

    苏瑶望天,“话不投机,他比我大五六岁吧。”

    旁边桌上的恒温装置里,摆着十数种煎烤炸烹制的鱼类。

    在或翠绿或绯红的香叶点缀下,那些整齐排列的鱼肉看上去极为诱人。

    苏瑶拿了盘子就开始捞鱼肉。

    “这有什么,”某位堂哥摆了摆手,“我对象和我妈一样大,我和她仍然很……”

    “打住,没人想听你的恋爱故事。”

    “我的意思是年龄不是问题……”

    苏瑶低头吃鱼,“哦,其实我是觉得王储太幼稚了,我也喜欢年纪更大的。”

    堂哥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是吧!”

    “行了,”旁边的人将他推开,“瑶瑶,说真的,咱们奥莱的S级就那么几个,你找不到更好的了。”

    苏瑶忽然笑了。

    男主并不喜欢未婚妻,原著里也曾经插叙过,他曾经试图拒绝,但国王陛下也这样劝他。

    ——你找不到更好的了。

    苏瑶简直无语,“先不说有没有更好的,这不是买东西,也不是比赛,就非要最好的吗?不应该找合适的吗?”

    “你们两个S级,能有60%的契合度,还不合适?”

    便宜亲戚们似乎只以为她在闹脾气,一个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又开始唠叨。

    有人夸赞王储的颜值能力,明里暗里讽刺她才是配不上他,也有人正努力恭维她,想让她为自己的儿子和另一位有头衔的贵族牵线。

    苏瑶默默咬开了嘴里的鱼排,听到坚实的脊骨在槽牙处碎裂的声响。

    还有人在劝她抓住机会锻炼精神体。

    “否则王储殿下肯定会不满,作为有契合度的未婚夫妻,你们应该互相抚慰彼此,王储已经能深度觉醒了,也会有失控的风险……”

    “你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实在不满意,以后多找几个情人就行,大贵族们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苏瑶吃到饥饿感完全消失,抽纸擦了擦嘴角,将盘子扔给服务机器人。

    眩晕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和倦意。

    耳边的嗡嗡声让人烦躁,她抛下絮叨的亲戚们,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他们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

    外面是观景回廊,通过一侧透明的水晶墙幕,能看到停泊着无数飞船的花园。

    苏瑶踏入走廊,在转角处险些撞上人。

    “抱歉,公爵阁下。”

    那人懒洋洋地说着,道歉的语气不怎么真诚,“你怎么在这里?是被你的未婚夫和那只兔子气到了吗?”

    他身材高大,一头灰白色卷发,面容英俊瘦削,冰蓝色眼眸清澈而锐利,姿态却又显得慵懒。

    苏瑶下意识觉得这人眼熟。

    前身肯定和这人见过,但也仅此而已,具体姓谁名谁更多信息却是不知道了。

    “怎么了,小表妹?”

    灰发男人挑起眉,“忘了我是谁,对吧,倒也不奇怪,咱们初见那天,向你自我介绍的亲戚太多了,虽然我还是有点伤心……”

    “等一下,”苏瑶打断了他,“你怎么知道阮姣是兔子?你一直在听那边说话?”

    “哈?闻就能闻出来啊。”

    灰发男人哼笑一声,俯身勾住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吹气。

    “不过你这样刚成年的小家伙,倒是需要多积攒点经验。”

    苏瑶闻到浓郁的酒香,还有浅淡的烟味,混合了甘醇的焦油和清新的草木气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微妙又独特的味道。

    它渗入她的感官世界,勾动着神经里的嗅丝。

    她觉得自己像是凭气味筛选食物的动物。

    苏瑶吸了吸鼻子,下意识靠近了对方。

    而目前来看,筛选结果几乎是否定的。

    她脑子里出现了一种判断——即对方不太适合作为食物。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触碰到手腕。

    苏瑶震惊地低头。

    一条比成人手臂还粗的毛茸茸的尾巴,灰白的皮毛柔顺浓密、油光锃亮,遍布着漆黑的环状斑纹,下方的毛色更白。

    这条长长的尾巴伸过来,灵活地磨蹭着她的手腕,尾尖刮过她的掌心。

    苏瑶本能去抓。

    然而这一下落空了。

    灰发男人迅速收回了尾巴,笑眯眯地低头看着她,“喜欢吗?”

    他穿着正装,礼服外套略长,下摆掩盖了尾根部位,那条漂亮柔韧的尾巴在他身后支棱着,在空中卷出一个圈。

    苏瑶琢磨这人应该是在裤子后面开了个洞。

    对方忽然又凑到她耳边,“爬行纲的家伙们可没有这样的尾巴和皮毛——”

    苏瑶终于明白了,想想刚刚亲戚们说的话,“你在向我自荐枕席?”

    灰发男人弯起嘴角,“我应该不是第一个吧?从你和王储殿下的相处状态来看,你们日后都应该各有许多情人呢。”

    苏瑶嗤笑一声。

    别的不说,原著男主对女主倒是一心一意,从头到尾都只有女主一个人。

    “还有,你看上去像能力消耗过度了?传言果然是不可信的——”

    灰发男人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去睡一会儿吧,你们这些S级,几分钟就能缓过来。”

    苏瑶愣了一下。

    能力!

    这倒是能解释那些突如其来的饥饿和疲惫。

    但自己之前一直站着没动,唯一可能造成消耗的“能力”,就是看心声字幕。

    这是一种读心能力?

    前身记忆里毫无相关信息,所以是自己穿越后才有的?

    她现在还是很困,没精力去进行思考,被毛茸茸诱惑后暂时消退的睡意,很快又涨潮般涌上来。

    苏瑶打了个哈欠。

    灰发男人很识趣地让路了。

    她转过拐角,想去找电梯,然而在这边的长廊尽头,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赫然是并肩说话的男女主。

    阮姣的声音响起,“不过,殿下,就这样出来没关系吗?”

    瑞安摇头,“没事的,我只想清静一下,待会儿就回去。”

    隔着三四十米的距离,还顶着昏昏欲睡的感觉——

    苏瑶奇迹般听见了他们的轻语。

    只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楚。

    “……离苏瑶远一点。”

    “殿下?我真的不知道我有哪里得罪了她……我希望她没有误会……”

    “她怎么想并不重要,她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不过你要小心她,如果我不在旁边,你不要和她接触。”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着墙上的屏幕。

    那里面播放着一段新闻,画面下方是标题。

    ——赛雷亚帝国首都星系太空阅兵转播。

    屏幕里是浩瀚无垠的太空星穹,金红的尘云宛如海上浮涌的霞光,然后被黑沉沉的舰队群遮蔽。

    从轻巧如猎鹰的驱逐舰,到壮阔似山岳的战列舰,再到仿佛巨型城市般的航母舰。

    成千上万的军用船舰悬浮在空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和整齐度变换着队形,炫丽的尾焰在虚空中连成光海。

    镜头移动到远处的空堡。

    在一座巨大的高台上,赛雷亚帝国的高官们静默肃立,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正中的身影。

    阮姣抬起头,“……殿下,你看起来很担心,我们的舰队也能与之抗衡,不是吗?”

    瑞安盯住屏幕,“帝国是宇宙里最强的势力,这毋庸置疑,不过,凯尔三世——”

    “赛雷亚的皇帝?”

    阮姣下意识接口,“他怎么了?”

    瑞安深深叹息,“光裔族战争里,我们奥莱损失了十二位深度和完全觉醒的S级,其中还有王室成员,他们拼尽全力、不惜超控自毁,也无法伤到的光裔族的核心意志们,那些东西的存在已经超越了智能机械的概念,但凯尔三世只用一瞬间就毁掉了它们。”

    “……等等,我以为这是夸张的说法,是帝国在为他造势?”

    “他可不需要造势,如果他想的话——”

    瑞安摇了摇头,“联邦解体之后,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超S级血统的继承者了,赛雷亚前面几任皇帝都是S级。”

    他沉默了一会儿。

    宴会厅外的几条走廊互相连接,方圆数十米内,有不止一个人在漫步或驻足。

    以他的实力,能轻松感知他们每一个人的位置,都和这边还有段距离。

    而在这次的来宾们当中,已经觉醒的屈指可数,尚未觉醒的感官也没那么灵敏。

    瑞安也不担心被人听见谈话。

    “在战争尚未结束的时候,在和光裔族对抗的战场上,我家族里的人,曾经和赛雷亚皇帝有过接触,那时候他刚被皇室找回不久。”

    王储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那个家伙,从里到外都是个怪物,他不像个人类,字面意义上的。”

    阮姣茫然地看着他,“我在图鉴上看过混沌魔龙的全息图,那种族的完全觉醒形态确实很吓人了……”

    瑞安倒是被逗笑了,“你要是说这个,那A级以上的血统都不怎么好看。”

    阮姣咬了咬唇,“可是我觉得殿下的觉醒形态很帅气。”

    瑞安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我……”

    他们越走越远,谈话声越发模糊,直至彻底消失。

    苏瑶终于支撑不住,靠着扶手的身体慢慢滑下去,直接坐在走廊上睡着了。

    她的意识仿佛不断下坠。

    下坠。

    坠入到一片静谧冰冷的虚空里。

    恍惚间,远方闪烁起一线光辉,仿佛生与死的交界罅隙。

    她看见凹凸不平的地面,高低起伏的陨坑里骸骨丛生,架起一片苍白狰狞的森林,巨大的阴影投落在地上。

    冰冷的触感贴上了皮肤。

    有什么东西贴着身体缓缓游走。

    她抬起头,看到一大片巍峨宏伟的黑影,覆盖了遍布陨坑与插满白骨的地表。

    在那浓稠得化不开的幽暗阴霾里,伸出了一条布满黑鳞的长尾。

    坚实整齐的鳞片均匀密布,呈现出一种毫无杂质的黑。

    它在空中无声甩动,强韧有力的肌肉拉伸着,末端带着数米长的骨刺,宛如久经打磨的锋利枪矛。

    苏瑶几乎要下意识后退了。

    如果说毛茸茸的雪豹尾巴很可爱,这尾巴给人的感觉就只有惊悚和诡异。

    好吧,如果它能再细一些或许还是挺涩的。

    然而眼下这两人环抱的恐怖尺寸,在近距离面对的时候,只让她本能觉得危险和畏惧。

    “我在这里只能……”

    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又宛如从遥远的梦境深处传来。

    “看到你的……一部分经历……”

    尾巴慢慢游动着,圈住了她的腰。

    “一个问题……”

    上面的鳞片如波浪般翻折着,从缝隙里伸出了更多黑影,像是张牙舞爪的蛇群,又像是寻找猎物的触须。

    “如果你能告诉我答案,我可以让你……”

    那些黑影晃动着攀上她的手臂,摩挲着腕骨,甚至蹭过指腹。

    同时还有两道卷到膝间,在髌骨处辗转着、蜷动着贴在了大腿内侧,然后继续向上。

    “所以……”

    苏瑶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这一切。

    “你是怎么进入这个世界的?”

    那个声音问道。

    然而就在这一刻,苏瑶因为情绪太激动而惊醒。

    她的身影也消失在梦境里。

    ……

    千万光年之外。

    赛雷亚帝国星域。

    首都星,皇宫庭院里一片繁花簇锦,各色珍稀异植琳琅斑斓,一道身影穿过曲折的石板路,忽然停下了脚步。

    “奇怪。”

    黑发男人微微歪头,看向蔚蓝如洗的天空,那张英俊无瑕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点疑惑。

    “怕什么?不是很喜欢尾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