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衡又一次回到了阴暗潮湿的大牢,但这一次再看那布满着斑驳血迹的墙壁,烧红的烙铁以及染血的鞭子,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上一次,他是被绑在柱子上被用刑的。

    而这一次,他则是站在下面,是用刑的一方。

    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用力挣扎的格桑,秦衡提醒道:“不用白费力气,之前我被你算计,被绑在了这里足足两天两夜,我太清楚这绳子和柱子有多结实了。”

    “呸!”

    格桑一口痰就向秦衡吐来,但秦衡早有防备,轻松躲开。

    格桑见自己没吐秦衡一身痰,火气更大:“成王败寇,要杀就杀!说什么算计你,何必在这里戏耍于我!”

    “戏耍?”

    秦衡有些诧异:“你给我写信,胁迫我成为你帮凶的?这还不算算计?”

    格桑听着秦衡的话,忽然愣住了。

    但很快,他就冷哼道:“只可惜让你活下来了!”

    站在秦衡身侧的高力士闻言,顿时脸色一寒,他直接拿起染血的长鞭,向秦衡道:“秦参军,和他废什么话?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不让他吃吃苦头,他绝不会服帖!”

    啪!啪!

    说着,便听啪的声音响起,手中的鞭子,直接抽到了格桑身上。

    刹那间,格桑皮开肉绽。

    衣服上血痕顿时浮现。

    可格桑愣是紧紧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高力士见状,目光更冷:“我看你嘴能有多硬!”

    接着,鞭子不断抽出,格桑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没多久,原本干净的衣袍,就沾满了鲜血。

    而格桑,硬是真的一声也没哼出来。

    “还真被我一天之内碰到了两个硬骨头?”

    高力士眉头皱起,心中不由生出一抹庆幸来,从格桑的反应来看,恐怕格桑真的和秦衡是一样的心志坚定之人,这样的人,短时间内的用刑效果不会太好。

    当时若自己真的一怒之下,先将格桑抓起来刑讯逼供,而不是有充足证据……那结果,可能就真的无法收场了。

    还好,秦衡拦住了他。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秦衡,却见秦衡在与格桑说完那一句话后,便皱着眉头面露沉思一动不动,高力士心中好奇,问道:“秦参军,怎么了?”

    秦衡向高力士摇了摇头,旋即抬起头重新看向格桑。

    他没去看格桑身上血淋淋的鞭痕,而是双眼直接与格桑四目相对,他紧紧地盯着格桑的眼睛,说道:“你在信里说,你绑架了我的弟弟,如果我不听你安排,你就杀了他……你把他藏在哪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弟弟?

    听着秦衡的话,高力士顿时愣了一下,秦衡向他们说的不是妹妹吗?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明白了秦衡的意思。

    这让他不由迅速看向格桑。

    便见格桑咧开大嘴,露出残忍的笑容:“你把我找了出来,害我被抓住,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他的下落?秦衡!如果你没找出我,或许你的弟弟还能活,但现在……我死了,他只能给我陪葬!这可不是我要害他,而是你,是你不听我的话,是你害死的他!哈哈哈哈……”

    格桑发出猖狂得意又残忍的笑声,可是他笑了一会儿,声音却突然减弱,到最后,直接戛然而止。

    不是他不想继续刺激秦衡,而是他发现,在他说完这句残忍冷酷的话后,秦衡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

    甚至别说秦衡了,就连刚刚对自己用刑的阴险歹毒的高力士,都放下了手中的鞭子,仿佛已经懒得对他用刑了,这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哪不对劲,他却想不到。

    高力士见格桑笑声戛然而止,之后就露出茫然不解甚至发懵的神情,不由嗤笑道:“就凭你,还想骗秦参军?下辈子吧。”

    “什么!?”

    格桑表情一变,连忙看向秦衡。

    却见秦衡摇了摇头,直接转身向外走去,竟是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这让格桑顿时慌了,只觉得心里最深的秘密要暴露了,他大吼道:“秦衡!你难道不想救你弟弟吗?你现在走了,他真的就没救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秦衡脚步一顿,然后就听他的声音平静响起:“很抱歉,被抓的是我妹妹。”

    “什么!?”

    格桑瞳孔猛然一缩,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你……你……”

    而秦衡,已经打开了门,消失于审讯室内。

    高力士看着格桑那不敢置信的表情,冷笑道:“明明已经亲眼见识到秦衡的查案本事,还妄图欺骗秦衡,说你愚蠢都是在夸你!”

    说完,他也直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用刑!不要停!我倒要瞧瞧,他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

    离开审讯室,高力士就见秦衡正站在墙边的火把旁,火光将秦衡全身染得如血一般。

    他想了想,直接大步来到了秦衡面前。

    看着秦衡蹙起的眉头,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格桑难道不是真凶?”

    秦衡知道高力士担心什么,他摇了摇头:“高将军放心,人一定是格桑杀的,这不会有错。”

    高力士这才放下心来,一方面是他们真的没时间再找线索了,另一方面是凶手是格桑,比是任何人对他们大唐都要好,如果凶手是大唐人,少不得大唐要弥补吐蕃,大唐形象更会受到影响,但凶手是吐蕃自己人,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该是吐蕃向大唐解释这一切,向大唐弥补了。

    但格桑是真凶,可看秦衡刚刚的试探,格桑似乎又对秦衡的信一无所知……为何会这样?

    “格桑对我收到的信一无所知……”

    正在高力士思考时,秦衡的声音再度响起,高力士忙看向秦衡,就见秦衡盯着烧红的炭盆,面露思索之色,道:“这说明给我写信的人,不是他,另有其人。”

    “那给你写信的人会是谁?在这个案子里,又是什么身份?”高力士也蹙起了眉头。

    秦衡眯起了眼睛:“格桑虽不知道信件的事,可在我提起后,却在愣了一下后,直接承认,甚至故意激怒我,明显是为了坐实那封信就是他所写……这说明,他猜到了那封信是谁所写,并且在故意保护对方。”

    “故意保护,他有同谋?而他宁死都要保护对方,难道……”

    高力士目光猛地一闪:“是那个吐蕃婢女?”

    “不对!”

    刚说完,高力士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一个卑贱的婢女,哪有资格让格桑舍命保护……难道……”

    他面目忽然凝重了起来,看着秦衡,沉声道:“是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吐蕃外相尚赞咄!?他藏在了格桑身后,是他策划了这一切!?”

    秦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踱起了步,一边走,一边思索道:“有些奇怪啊。”

    “什么?”

    “如果写信之人真的是格桑同谋,那他为何不告诉格桑信件的内容?格桑作案后,突然间冒出我这样一个帮凶,而格桑又不知情,他就不怕格桑表现出异样来?”

    “这……”高力士想了想,点头道:“还真是,那他为何不告知格桑,难道他不是格桑的同谋?”

    秦衡蹙眉摇头:“我一提信件,格桑立马就想到是谁,还舍命保护,这说明对方应知晓格桑的计划,否则格桑不至于迅速就知道是谁……可对方找了我这个帮凶吸引你们查案的视线,却又没有告知格桑,为何会这样?”

    “是与格桑身份相差悬殊,没必要对下属格桑说这些?”

    “还是说……”

    他眸光闪烁:“是不能说?”

    “不能说?”高力士不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是在帮格桑,又不是在害格桑。”

    谁知秦衡却说:“高将军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帮格桑呢?”

    “什么!?”高力士一怔,忙看向秦衡:“秦参军,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就见秦衡眼中思索之色不断闪烁:“我想到了几件之前忽略的事,对这个躲在格桑背后的神秘人身份,有些猜测……但还不够,动机呢?理由呢?他为何要这样做?”

    突然间,秦衡直接转身,向外走去:“高将军,陪我走一趟。”

    “去哪?”高力士连忙跟上。

    就听秦衡一边走一边道:“高将军还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吗?我之前问你,为何东赞次吉明明已经难受离席,却非要叮嘱临淄王务必半个时辰后唤他回去?”

    高力士点着头:“自是记得,我的回答是他争强好胜,不落于人,所以不愿就此退场。”

    “不会是这样!”

    “不是?”高力士看向秦衡。

    就见秦衡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向高力士:“驿站侍从喂马的时间是固定的,格桑想要假装东赞次吉还活着,想要完美的完成这次的谋杀行动,东赞次吉就必须在格桑需要的时间单独离开,这样格桑才能确保伪装东赞次吉的时间足够准确。”

    “而以格桑和幕后之人对这次行动的谋划来看,他们思虑十分周全,做事也格外小心谨慎……这样的他们,会在东赞次吉离开宴席这如此重要的事情上靠运气,靠东赞次吉的酒量吗?”

    高力士心中一动:“你是说,东赞次吉的离席,是他们所为?”

    秦衡眯着眼睛:“他们一定做了什么,东赞次吉离席前的奇怪举动……大概率与之有关。”

    “还有……东赞次吉是在隐蔽的树林被杀的,他的身上没有明显打斗痕迹,说明不是被掳到树林的,那他为何要去那正常人都不会去的树林?格桑与之有矛盾,他若是知道格桑在那里,绝不会贸然独自一人前往,所以不出意外,这件事应是藏在格桑身后的神秘人所为。”

    “东赞次吉的离席,他专门叮嘱的半个时辰,以及东赞次吉前去树林的缘由……这是我目前仅剩的没有破解的谜题,破解了它们,或许一切,就将真正全部明了!”

    高力士终于明白秦衡要做什么了,他不由道:“你要再次调查?可公主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天一亮他们就将继续启程,现在距离天亮,已只剩一个时辰,我们没时间了!”

    “一个时辰……”

    谁知,高力士说完,却没有在秦衡脸上看到紧张与无力,反倒看到了一抹疯狂与偏执,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就仿佛泰山在眼前崩塌了,秦衡都要伸手去撑一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简直就像个疯子。

    “秦参军,你……”

    秦衡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疯狂与偏执隐藏,他重新抬起脚,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我只差这一个未解之谜了,就差这临门一脚,所有的真相就将大白,我岂能放弃?”

    “只剩一个时辰……”

    他握住了拳头:“那就一个时辰内,破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