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潞州城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坐在马车内的秦衡,第一次感受到大唐城池的繁华与热闹。

    宽敞的街道两旁,栽种着一棵棵榆树与槐树,因昨夜下了大雪,树干白茫茫的,一眼望去,如同开了千朵万朵梨花一般,十分悦目。

    行人游走在道路上,不时抬起头看向两旁悬挂的招牌或旗子,有小厮站在门口大声的吆喝,有赶着驴车的小贩沿街叫卖。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提玩闹的童真笑声,从赌坊出来的输家嚎啕哭声,被漂亮姑娘从青楼送出来的男子哈欠声……种种声音,编织成了大唐最真实的市井之音。

    这些声音,有如安眠曲一般,将疲倦的秦衡送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间,秦衡听到有人叫自己。

    “秦参军,我们到了。”

    秦衡迷瞪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他先感谢了侍卫,让侍卫离去,然后才转过身,仔细去看自己的家。

    青砖绿瓦,但砖墙被岁月侵蚀的严重,已经明显褪色。

    大门紧闭着,门是朱红色的,上面钉着一些银色的圆钉,但与那砖墙一样,都被岁月给侵蚀了,朱漆脱落了许多,圆钉也多处生锈。

    一块不大的匾额悬挂头顶,上书两个大字——秦宅。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秦衡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相对契合的评价——体面,但也不体面。

    体面,是还挂着匾额,宅邸看起来不算太小,至少一进出的院子。

    不体面,是门也罢,墙壁也罢,破旧的不行,让人一看,就觉得破败。

    秦衡想了想,还真符合原身给他的感觉——与世无争,无欲无求,因贵为司法参军,得有一个体面的宅邸,但又因无欲无求,连粉刷门楣都懒得去做。

    而就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却被远在长安的神秘人给算计利用,也不知道神秘人是怎么盯上原身的。

    一边想着,秦衡一边来到门前,准备敲门。

    他继承的记忆里,知道秦宅还有一个仆从与原身相依为命,这便是高力士之前所说的,因与原身在外地,躲过了灭门之祸的仆从谢六。

    按理说,自己以帮凶身份被抓,李隆基也该将谢六抓起来审问才对,但李隆基却放过了谢六,仍旧留谢六在宅内。

    这当然不是李隆基忽视了谢六,更不可能是李隆基发善心,知道谢六一个仆从是无辜的……大概率,是李隆基故意放线钓鱼,万一谢六知道自己的秘密,见自己被抓,很可能就会去做什么,到时候李隆基派人暗中盯着,也许直接就有收获。

    所以,这几天,谢六的一举一动,估计早就详细的置于李隆基的案前了。

    不过现在,案子已经侦破,监视的人应该也已经撤了。

    思索间,秦衡抬起了手。

    咚——

    可他手刚敲中大门,却见那紧闭的门扉,被他一敲,就直接推开了一道缝。

    这让他怔了一下:“没上闩?”

    见门没锁,秦衡便干脆直接用力,将其彻底推开。

    而随着门被推开,宅邸的内里,迅速映入秦衡眼帘。

    果然如秦衡所料,这是一座一进出的院子。

    正对着大门有着三间房子,正房两侧各有一间耳房,院落很是宽敞,两棵枣树伫立在正房窗外。

    昨夜下了大雪,枣树树枝上挂满着白皑皑的积雪,可院子地面却十分干净,看不到丝毫雪的痕迹。

    一些书籍整齐的摆在院子前方,二十本书为一摞,一共有五摞,一道身着灰衣的微胖身影正蹲在那些书籍旁,一边用草绳将其捆绑,一边唉声叹气:“别怪我要卖了你们,我也没办法啊,我也想继续上进啊,但大郎身陷囹圄,我把积蓄全部打点出去了,都见不到大郎一面,往日里对大郎点头哈腰的小人物,现在一个个都冷嘲热讽,说什么大郎敢在临淄王、周刺史面前作恶,自己找死,神仙难救。”

    “真不知道大郎究竟发什么疯,怎么就会成为帮凶呢……罢了罢了,大郎对我很好,他马上要死了,我不能怪他,要怪只怪我没本事,在这个时候,除了变卖你们,给大郎买上一口好棺材,找一个好墓地,什么也做不了。”

    说着,他咬牙用力打了个绳结,又去绑下一摞书,继续叹息:“真是没亲自埋过人,不知道埋人多贵,那棺材怎么能这么贵呢?他竟然敢向我张嘴要八百文,我问他八十文行不行,他竟直接让我滚蛋,连价都不让还……真是世风日下,没想到我竟会被一个棺材铺的老头子欺负!他一定是知道大郎出事了,故意落井下石!呸!势利眼!”

    “有没有一种可能……没有人会在棺材上砍价,也没有人会张嘴一砍就砍掉九成?”这时,一道声音,毫无征兆的在谢六身后响起。

    让自言自语的谢六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全身一颤,吓得他直接跳了起来。

    “谁!?”

    他一边跳起,一边双手握拳做防御状。

    而当他转过头,看到身后的秦衡后,那双不大的眼睛顿时瞪圆:“大……大……大郎!?”

    他不敢置信的惊呼,因太过意外,说话都结巴了。

    秦衡看着略微胖乎的仆从,竟然能从蹲着的状态,一下子蹦起一米多高来,不由暗暗点头,弹跳力不错。

    见谢六偷偷歪脑袋,紧张的向自己身后的地面瞄去,秦衡笑道:“有影子,放心吧,不是鬼,我没死。”

    谢六看着秦衡身后那十分明显的影子,听着秦衡的话,眼眶顿时就红了,强撑了三天的坚强,在看到秦衡的一瞬间就崩溃了:“大郎,你怎么回来的?你没事了吗?呜呜呜,我一直想救你,可我做不到啊,我什么都做不到,呜呜呜……”

    嚎啕哭声,响彻在阳光明媚的院子内。

    谢六跟了原身十几年,与原身感情十分深厚,秦家覆灭后,两人相依为命,原身知道谢六努力上进,就直接给谢六脱离了贱籍,还给谢六买了很多书,让谢六读书上进,希望谢六有朝一日,可以通过科举改变人生。

    但谢六即便脱离了贱籍,不再是奴仆,却也仍以原身仆从自居,只是要比以往更加努力的读书上进,因为他知道,只有他变得更好,才能帮原主过的更好。

    所以,谢六为了给自己买棺材,连这些书都要变卖……无异于放弃了改变未来的机会,那些碎碎叨,只是他掩盖心中痛苦的方式罢了。

    看着谢六泪流满面的样子,看着他自责的模样,秦衡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自己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安慰。

    他只是如往常一般,向谢六道:“三天没合眼了,帮我铺下床吧。”

    谢六听着大郎那一如既往的声音,这才有了大郎真正脱离危险的真实感,他直接一抹眼泪,连忙道:“好好好,我这就给大郎铺床,还有炭盆……大郎被抓之后,我一直奔波,都忘记烧炭了,房里冷的厉害,我这就去弄炭,大郎你等等,很快就能好……”

    一边说着,他一边就麻溜的动了起来。

    取炭,点燃,铺床,烧水,事情繁复,却做的井井有条。

    在做这些事时,他不时转头向院子看去,仿佛生怕刚刚的画面都是幻象。

    而当他看到那道伫立在阳光下的身影没有消失,一直安静的等待自己时,繁杂的内心终于彻底安稳,紧抿的嘴也终于咧起笑容。

    “大郎真的回来了,真的不是梦!”

    秦衡站在暖阳下方,随手翻看着地上的书籍,这时,他听到了房内传出了一阵又哭又笑的声音。

    他移开视线,看向卧房,就见房门打开,照射进去的阳光中,谢六一边吹着炭盆的火,一边擦着眼泪嘿嘿的看着自己,秦衡见状,便也跟着笑了。

    前世的他,孤身一人,行走半生。

    每回家里必是灯黑孤寂。

    但今生,应该不会了。

    这样的大唐,挺好。

    …………

    PS:看过我上本书的朋友都知道,我一直在竭力的避免写日常,但上本书的经验告诉我,不写日常,连续写案子,大家精神没法舒缓,看书会很累,所以本书为了让大家看的更舒服,会适当添加一些日常,因这不是我擅长的部分,写的若有些尬,还望大家见谅,我会多看书提升这方面的能力。

    当然,日常不多,案子才是主流,你们想看的案子都会有,别着急,我慢慢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