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数学建模选修,陈望月因为帮唐云端送签字材料给组织部,没能提前到教室。

    不过选修这门的人不算多,常思雨早早就到了,帮她留了最前排的位置。

    “谢谢。”陈望月弯了弯眼睛,从书包的夹层里,掏出一个青鸟刺绣的布袋,针脚细密,图案栩栩如生,她轻手轻脚解开系住带口的红绳,“我叔叔前段时间去达因卡出差,给我带了一整罐当地特产的原石,我自己编了手串,这串给你,蓝色和粉色的晶石,保佑你学业顺利,身体健康。”

    常思雨被陈望月的手指吸引去了目光,她捏着一颗珠子,在日光下指给自己看珠子内部天然形成的螺旋纹理,“不清楚你的手围,所以做得大了些,你戴上试试,如果不合适我就改小一点。”

    常思雨有些犹豫,“这个太贵重了吧……”

    “那还是我的心意比较贵重。”陈望月恐吓她,“我给幸棠也编了,你要是不收的话,我们两个就孤立你。”

    常思雨一贯温和的面容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停留在一个有些茫然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个撕了答题卡后却依旧得到满分的学生,被意外砸懵了头,“那……那幸棠收了吗?”

    “当然。”陈望月点头,“因为我跟幸棠说,如果她不收,我就跟常思雨一起孤立她。”

    哪有这样两头骗还说出来的,常思雨被她逗笑,靠在她肩头,笑声震得陈望月的上身都微微发麻,她摸了摸常思雨头发,抬起头来时,辛檀正从门口走进来。

    视线短兵相接,她秉持冷战期宗旨,目光平滑而一览无余地掠过辛檀,神态自若,花瓣般的嘴唇依旧翘着,继续和身边女孩说话。

    就好像这些天被影响到的,紊乱掉的只有他的心情,她身边人来人往,个个都形迹亲密。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当她把曾经花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功夫,花在别人的身上,会得到更多的回报。

    就像是种花那样,有的花天性顽强坚韧,只需要一点阳光和雨露,和一点花农偶尔的关照,就可以生得漫山遍野,灿烂又热烈。

    也有的花娇弱,需要花农把它罩在温室中培育,时刻注意着除草捉虫,才会愿意长出零星的花骨朵。

    不知原因,但不知不觉间,她不再将他视作唯一的种子了。

    心底的火烧到尽头,只余留下些许的火在灰烬里闪烁,再回过神来时,辛檀手中的钢笔划破了纸张边缘。

    台上,负责这门课的宁野老师正在讲解评分标准。

    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各占30%,一篇对于本节课的小论文占10%,平时分占20%,满出勤就能拿满,剩下10%是这门课附加的五人小组建模作业,期中考试前交。

    宁野老师没有规定建模的主题范围,他眼神意味深长地划过底下的学生,“这次建模作业最高分的,将获得我的推荐和指导,代表瑞斯塔德参加下一届的KMCM选拔赛。”

    台下顿时有了几分哗然。

    KMCM,又称卡赛,是卡纳中学生数学建模竞赛的简称。

    如果说校内成绩、校内排名、标化成绩这些是申请大学的硬性条件的话,那么能体现学生个人能力、思维方式、社会责任感、领导力、竞争力、科研能力、团队合作能力的课外活动就属于软性条件。

    作为卡纳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内最具影响力的中学生数学建模大赛,卡赛的竞赛成绩是获得国内外高校的普遍认可的。

    而宁野老师手下,几乎每年都会有一队卡赛的金奖选手。

    陈望月的眼睛暗了下去,里面翻涌着不动声色的风浪。

    她之前本科学的是金融工程,对于数学建模也不陌生,常思雨是计算机建模的高手,小组作业自然是要和她一起的。

    下课铃打响,周边同学都还停在座位上没动,讨论如何组队的事情了,她和常思雨两个人也在商量到哪拉剩下两个人。

    “周清彦挺厉害的。”常思雨说,“他是数学和计算机特长进的瑞斯塔德,我们这届特招生里,唯一的校董奖学金就是他拿的,不过他人有点不太好相处,嗯……而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固定的队友。”

    “我回头找他聊聊。”陈望月说,“我还认识一个去年拿了数学建模比赛奖牌的人……”

    “你哥哥吗?”常思雨脱口而出。

    “你也听说过他?”

    “你哥哥超有名啊,都说Eulogian今年肯定会邀请他。”暴露了八卦一面,常思雨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赌了三百卡朗在你哥哥身上,但是他赔率太低了,估计就算赌赢了也赚不到多少。”

    “抱歉,恐怕要让你亏本了,我不打算加入Eulogian。”

    话题中心的男生走过来,常思雨的眼珠都瞪圆了,窘迫摸了摸耳朵。

    背后真的不能说人,她就是偶尔说一次,怎么就被当事人听到了!

    辛檀略过她,停在陈望月面前,“陈望月,你们的小组作业缺人吗?”

    陈望月说,“你应该不愁找不到和你一起组队的同学。”

    辛檀看着她,他很少有被拒绝的经历,但是此时此刻,他想到的是徐佳声昨晚的话。

    妹妹需要的是明确的态度。

    眨眼时长有点久,睫毛平稳地搭在眼皮上,落了一点隐约阴影,削弱了他气质上的那份冷清,辛檀顿了几秒,继续道,“也许你会需要一个做数据处理和分析的组员,我这方面还算擅长。”

    他岂止是擅长,陈望月知道他的本事,但更觉得稀奇。

    梦想着成为一名法官的人,此刻在她面前,像个等待判决的犯人。

    原来为了她的原谅,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忽视她的有意嘲讽,这样卖力推销自己,去争取本来唾手可得的东西。

    陈望月粲然一笑,对着他,也对着她后面的常思雨说,“明天下午放学之后图书馆见,没问题吧?”

    常思雨点头,陈望月拿出手机,建了一个KsChat群组,把他们两个拉进来,“有其他熟悉的同学也可以拉进来,但是要先跟我说一声。”

    教室里的人陆续散光,常思雨还有社团活动,也先离开。

    陈望月走出教室,莫比乌斯环设计的回廊,像是怎么样都走不出去的循环,檐下挂着装饰的风铃。

    她停下来看那枚风铃,辛檀在她身后几米的距离,也停下来。

    陈望月忽然回过头,手放在身后,语气轻快,“哥哥,你不想跟我一起吃午饭吗?”

    她偏着头,嘴角有抑制不住的弧度,“离我那么远,别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吵架了吧?”

    “可是我都已经原谅你了。”

    轻快的语调像一阵风,把辛檀的心吹得飞出去,跟此刻天空上的云朵撞了个满怀。

    身体反应快过大脑,他来到她身边,而她伸出手,那样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

    他身体一僵,随后慢慢地,在短暂的掌心相抵之后,反握住她。

    女孩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局促,跟他抱怨,“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你一定要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吗?”

    “这不公平,我都叫你哥哥。”她很不满意地说,“每次听到你那么称呼我,我都觉得你在凶我。”

    辛檀反驳,“我没有。”

    “你有,只是你在用没有凶我的那种凶来凶我。”陈望月笃定道,“我总是被凶到,就好像我做错什么事那样。”

    辛檀快要被她说得忘掉凶这个字的本来意了,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放柔声音,只是听见自己在笑,轻轻的,“……那你想要我怎么叫你?”

    “那就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了。”陈望月说,“哥哥,你下午有时间吗?”

    辛檀是想说没有的,但这与事实相悖,“有个比赛邀请我去当评委。”

    “好吧,我本来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校医院看望一下之遥的,他的韧带拉伤很严重,到现在都不能下床。”

    陈望月说,“虽然说也不能怪你,我知道比赛受伤很正常,但之遥毕竟是在和你打网球的时候受伤的,于情于理你都该去看看他,我说得有道理吗?”

    “……有。”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拜托你,在百忙之中抽出一个小时的空闲去探病。”她又用那种双手合十的祈求态度,眼睛亮闪闪的,“就当为了卡纳和萨尔维的邻邦友好关系。”

    辛檀的目光定在她微笑的眼睛上。

    无论是谁看了现在的她,都会觉得这个女孩通情达理,善良可爱。

    也许她真的可以把这些品质保持下去。

    他不该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迁怒她。

    他也可以允许自己接受她的示好,允许自己接近她,他可以……

    可以监督她,确保她以后不会变成满口谎话,肆意欺凌别人的坏女孩。

    热度从相触的皮肤,一直蹿到他被撬出缝隙的心,他微微弯曲指节,扣住了陈望月的。

    他第一次知道,这样温存的小动作,能够给予心那样大的颤动。

    手心的汗好像是被蒸腾出来的,把两只手黏得更紧,他对陈望月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