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很晚都坐在篮球馆里,手机握在手里,一直没有等到温国川的信息,所以也一直坐在篮球馆里。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他们买来的炸鸡披萨,还有许许多多的蛋糕零食。

    陈清清后来困了,靠在她的肩膀上睡着。

    不远处,几个男生在球场上正尽兴,整个球馆里都是他们的篮球怦怦。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平淡的神情,只用余光追逐着陆辞的背影。

    她仿佛只是看他们打球打发时间,没对谁有特别。只有手里始终握着那瓶陆辞给她开的汽水,温度早已经不再冰凉,罐身贴着她的体温。

    他们中场休息时,他们过来拿水喝。

    一群男生在兴头上,呜呜泱泱,又吵又闹,说着刚才的球赛和比分。

    陆辞跟在后头。

    人影晃动,缝隙里只露出一截下颌,轮廓凌厉,微扬的眉骨高挺。

    他微微低头听旁边的男生说话,勾着的笑略显散漫。

    从里面出来,他俯身拿起一瓶水拧开,灌了好几口。

    倒是陈叙过来招呼她,看到靠着她睡着的陈清清,也知道现在时间有些晚了,问她会不会觉得无聊,要不要回家。

    她看了一眼手机,还没有等到温国川的信息。

    但是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再坐下去好像也有点不合适。余光里是陆辞的侧影,他没往这边看,仍笑着在和旁边的男生说着下半场怎么打。

    他没多在意,也没什么所谓。

    这里都是他的朋友,包括面前的陈叙也是他的朋友,她坐在这儿其实全是因为和他认识,但和他并不怎么熟。

    她是显而易见格格不入的挤入者,但他的教养仍对她礼貌。

    于是她点了点头,“是有一点晚了。”

    然后看向还靠着自己的陈清清,说道:“但是清清还在睡觉。”

    “噢,没事。”

    陈叙揉揉陈清清的脑袋,把陈清清给揉醒了。

    陈清清睁开眼后,陈叙跟她说道:“清清,人家姐姐要回家了,你自己拿个抱枕靠着睡。”

    小姑娘很乖,揉揉眼睛慢吞吞坐了起来,人还没有醒透,迷迷糊糊地坐着,有点委屈地说:“你们还要打球吗?”

    陈叙咧嘴一笑:“是啊。”

    下一秒,小姑娘又倒回她的身上。

    好困。

    “……”

    陈叙捏着陈清清的脸,把她捏起来,“清清,人家姐姐也是要回家的!”

    身边有影子慢慢靠近。

    她微微抬起头,看到走过来的陆辞。

    只是他没有在看她。

    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熟练地跟陈叙一样在陈清清面前蹲下来跟她说话。

    因为陈清清靠在她的身上,陆辞蹲在小姑娘的面前,眼眸也近得像在她的面前。

    只是没看她。

    陈清清看到陆辞,显然也比看到她那个嬉皮笑脸不靠谱的哥安心多了,困倦的脸也乖了一点,从她的身上起来,乖巧地坐着。

    陆辞跟小孩子说话的时候,语气也不由放柔和,变得很耐心:“清清,很晚了,雪宁姐姐的家人也会担心她。”

    连她的名字,从他的喉咙里念出来都变得柔和,像细细的砂砾摩挲着指纹的沟痕。

    而她也只是侧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陈清清,对他的目光没敢有半点眷恋。

    陈清清揉了揉眼睛,很乖地哦了一声。

    陈叙见陈清清没再抗议,立即给她塞了个抱枕,她乖乖地自己抱着继续睡。

    好像就这样要结束了。

    能见到他的时间。

    她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只有余光看着面前的影子晃动,哄完了小朋友,他们起身慢慢站了起来。

    “陈叙——”旁边的男生叫他。

    陈叙应一声,转头跟那边的男生应着马上。

    陆辞帮她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很多都是刚刚陈清清吃过的零食包装袋,他收拾好一起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清扫出来的桌子上一目了然,方便她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没有多余的对话。

    偶尔的视线也是看陈清清。

    很快,陈叙跟男生说完话,转回头,见她已经拉好书包的拉链站起来,捡起桌上放着的手机。

    陈叙摸过自己的手机,“加个微信吧,时间有点晚了,你到家了跟我说一声,报个平安。下次有时间下次再一起玩啊。”

    他顺其自然地把微信打开,递了过来。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连让人考虑的空隙都没留,她已经扫完码添加进了好友列表。

    他们下半场很快就要开始,几个男生招呼着他们继续,陈叙跟她匆匆说句再见和路上小心。

    她应着声,说了再见。

    收起手机抬起头时,陆辞从身前走过。

    她忽然地叫住他,“陆辞。”

    他的脚步一停,转头朝她看过。

    场馆头顶的灯光落下来,洁白的炽亮落在他高挺的眉骨,他回头的这一眼仿佛落满寒山寂雪。

    陈叙的脚步也一齐停下朝她看过来。

    那一瞬间的感觉,她忽然仿佛是担惊受怕被发现的小偷。

    她自然地拿出那张陆辞给她的卡,递给他,“差点忘记给你了。”

    陆辞看向她递过来的卡,眉眼随意地笑笑,“没事,忘了就周一还,不是什么大事。”

    “路上小心。”他说。

    他伸手接过,抬眸时对她很浅地笑,好看的眉眼却在她的面前上扬。

    很礼貌的道别,结束了她心跳轰鸣的夜。

    她背着书包从电梯下来,下降的玻璃外是城市的灯火辉煌,万千盏闪烁的灯光随着她的下降而上升。

    电梯落地时,她也终于从灯火滚烫落回了平静的地面。

    迎面的夜风温度已经有些下降了。

    广场中心仍然热闹着,只是夜色更浓重了。

    旋转木马的音乐在夜空中沸腾地响。

    她又重新回到了人群,回头望向已经渐渐走远的体育馆,在灯火明亮的夜色里,如同童话的城堡,走进童话里要再梦一场。

    温国川还没有给她发信息,她没法回去,熟练地找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坐下。

    这个时间点安静,没什么人打扰,她把书包放在一边,望着玻璃落地窗外的人群发呆,偶尔划开手机打发时间。

    朋友圈的动态都已经看无可看,就那么几条更新的动态根本不够打发时间。

    寂静和深夜已经让她有点困,连划着屏幕都显得无聊。

    再往下翻翻。

    然后看到了刚刚加上的陈叙,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加上了陆辞的朋友。

    朋友圈里有了一点与陆辞有关的痕迹,旁枝末节的、微不足道的痕迹。

    她的手指停在那里。

    陈叙昨晚发的朋友圈,时间是下晚自习以后,照片里是在打游戏,电脑屏幕上胜利的战绩,其中有一个人显示着MVP。

    她虽然看不懂游戏战绩,但是上面显示着的击杀数字是显而易见的比别人多几倍。

    陈叙发的文字也是——

    “今晚有大腿带我躺赢。”

    她跟陈叙没有共同好友,不知道评论会是什么样子。

    但她点开照片的大图。

    放大。

    果然,在陈叙身后的边角里,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被电脑屏幕的光线勾勒着浅浅的轮廓,看不清眉眼,可依然能够一眼就认出是陆辞。

    因为相比起他的正脸,她更熟悉的是他的背影和侧脸。

    她很少有能和他面对面的机会。

    初中同学三年,他的教室就在隔壁,可无数次也只是从他门口经过时转头划过一眼。

    她没再百无聊赖地不停划着手机打发时间,屏幕就这么停在这张照片,只是一个轮廓模糊的照片,甚至发到朋友圈后还被系统压缩了画质。

    玻璃窗外的夜色从热闹到渐渐寂静,那座灯光闪烁的旋转木马也从欢快到停止。

    夜色快要散了。

    她在这里等了很久,只有一杯陪在手边的咖啡,和一张画质模糊的照片。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无数个冷落的夜晚,所以很坦然地等到夜色快要散场时,温国川才给她打来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听着温国川在电话那头压低的声音,做贼似的悄悄躲着跟她说,“雪宁,你要不今晚去你三姑家里睡,我刚刚跟你三姑说过了,你在哪儿,你三姑和姑父开车来接你,太晚了怕你不安全。”

    交代完,又小心翼翼地说着好话,怕她对赵阿姨不满意,“你赵阿姨这几天家里的事比较多,心情不太好,她不是针对你,你去姑姑家住两天,我也是怕她生起气来不小心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你不开心,爸爸也是为你好。”

    她的影子在面前玻璃窗上落下一道很浅的影子,模糊秀气得像一层雾。

    听完时,连影子都没有一丝消散。

    她表情和语气都和接到电话之前一样,“没关系,我理解,我把定位发给你,我在这里等姑姑。”

    温国川松了口气,带着点解决了问题的欣喜,“行行行,那你在那儿等着啊,我让你姑姑来接你。”

    欣喜的语气没控制住带了点音量,被家里的人听见。

    尖锐的女声从背景音传来,“温国川,你在跟谁打电话,你家那个小蹄子——”

    电话被匆忙挂断。

    她平静放下手机,在聊天框里给温国川发了个定位。

    为了让温国川宽心,语气如常,像什么都没听见,发了句乖巧懂事的话:“我在这里的咖啡店里。”

    然后又发了一个乖巧的表情过去。

    放下手机,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复。

    估计不方便吧。

    她继续望着玻璃窗发呆等待,过了很久,手机再一次震动,她以为是温国川回她了。

    没想到是陈叙。

    问的是,“还没到家?”

    她忽然想起来,陈叙让她到家报个平安,她因为一直还没回去,所以一直没回。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陈叙主动来问她。

    “刚到。”

    她不想把这些事解释太多,所以选择了说谎的回答。

    放下手机抬头,正好看到玻璃落地窗外,夜色浓重的路灯下,几个少年抱着篮球走过。

    遥远。

    模糊。

    夜色如幕。

    从路灯下走过时,掠过一层干净的、清晰的光。

    少年优越的眉骨轮廓一晃而过。

    像浓雾中片刻渡过的神明,只照亮一刻,一刻即可佑一生。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姑姑给她打来的电话,她也在咖啡店外的路边看到了停在那里的车,她接了电话,说自己看到了,马上出来。

    她拎着自己的书包从座位离开,已经喝完的咖啡扔进店里的垃圾桶。

    走到门口时看到咖啡店的一面墙上贴满了便条,写着的都是来这里的客人写下的心愿或者心情。

    她晃过一眼,看到最中间的便利贴上字迹秀气——

    “暗恋好辛苦啊。”

    那张便利贴下面有别的人写的字,问:“喜欢为什么不告白呢?”

    “他不会喜欢我啊,我和他没有可能,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便利贴的主人又回。

    再下面,又有别的字迹,大概是有共鸣。写道:“喜欢一个没可能的人太难过了。”

    手机又一次震动。

    是姑姑在催,给她发的微信,问她出来了吗,能不能找到车在哪。

    她匆匆推开门走出咖啡店。

    路灯下一晃而过的少年背影早就已经不见了,只有浓重的夜色,散场的寂寞,连旋转木马的欢快都早已经停止了运转。

    风里有着苦涩的夜的味道。

    这样的深夜属于奔波的人,顶着夜色在风尘仆仆里尝尽生活艰苦,人的幸福都是旋转木马的灯,欢乐又绚烂,而人生艰苦各有不同,人人有人人的不同。

    上了车,车里的气氛也不太好。

    姑父一直没说话,只冷着脸开车,倒是姑姑尴尬着忽略气氛,嘘寒问暖几句问她等得久不久。

    她小声懂事地回答不久。

    前面是红绿灯,车暂停,姑父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不耐烦道:“等一等又怎么了,你那个弟弟都嫌她累赘,你还上赶着去管闲事。”

    姑姑脸色变了变,小声让他别说了。

    姑父的语气更不耐烦,“我打牌打得好好的,你非要让我来接她,我正是赢钱的时候,说两句还不行了?你那好弟弟都嫌麻烦,我说两句还能让她掉两块肉?”

    自此,车里的气氛变得更僵硬了。

    红灯停了又绿,再过了几个路口,转过几个弯,这封闭在狭小空间里空气窒闷的氧气才终于得到拯救,车门打开,姑姑家到了。

    姑父去停车,姑姑带着她上楼。

    面色很为难地跟她说,“雪宁,你别跟你姑父计较,他说话就那样。”

    她只是平静地微笑,神情看起来没什么难过,很懂事的语气,“没关系,我知道姑父人不坏,这么晚了确实麻烦他,抱怨几句而已,我理解。”

    姑姑小心观察着她表情,才松口气似的,又因为她的懂事而感到不忍,“你这孩子,唉。”

    姑姑家住在老旧小区,楼梯阴暗潮湿,上楼都要脚步谨慎。

    楼道的灯坏了很久,打了几遍电话都没有人来修,只能借着手机的灯光照亮着脚步慢慢走。

    走到拐角处。

    楼道破旧窄小的窗口望出去。

    浓重的夜色中央,挂着一盏圆满的月亮。

    明亮,高悬,一眼望过去就天然让人向往。

    她的手机摩挲着屏幕,从狭窄的天窗望出去,想到的却是朋友圈那张连轮廓都模糊的照片。

    那是陆辞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

    尽管也是间接的、不切实际的。

    喜欢一个没可能的人很难过吗。

    暗恋很辛苦吗。

    或许吧。

    看过他很多个春夏秋冬,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没认真对她说过什么话,寥寥无几的交集,她的世界已经山摇地动,而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宇宙荒原里一粒微渺的砂。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月亮本就不属于你,你只是恰好抬头从你的窗看到了他。

    人间种种苦痛,远比得不到一个不属于你的月亮还要冷。

    而在那些冰冷无助的时刻,至少,可以因为想到这个人,而觉得苦难不再寂寞。

    所以即使无数个处心积虑的瞬间,都不会有真正的开始。

    ——也没关系。

    有的人只是存在就有意义,因为他是光,夜色会因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