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隆冬,冷风呼啸,窗棂发出“咔咔”刺耳的声音。

    朱红花纹的架子床内传出异动,连带着床头挂着的风铃都时不时发出几声清灵的声音。

    蜷缩在被窝里的少女一头青丝如云铺散在软枕上,精巧明艳的小脸因熟睡染上浅薄红晕,眼尾泛着一层未干的泪痕,令人不由生起怜惜之意。

    问芙推门进来时,听到床帐内低低的抽泣声,她疾步走过去掀开纱帐,看着睡梦中哭泣的人儿,问芙轻声唤道:“姑娘。”

    问芙连唤三声,苏挽筝才悠悠转醒,她眼眸水光潋滟,里面藏着几分恐慌和无助。

    “姑娘又做噩梦了?”问芙拿出软帕,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宛如水做的美人儿,就连她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意,更何况是男人。

    苏挽筝轻轻地应了声。明明寒冬,她却出了一身香汗,连带着帐中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冷梅香。

    她从床上缓缓坐起,寝衣不知何时褪至肩膀,露出雪白丿精致的锁骨以及胭红色梅叶肚兜,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满头青丝随意地落在她的肩头,遮住些许春光,可若隐若现却是更撩人。

    苏挽筝顾不得整理衣裳,只要想起那个纠缠她许多日的梦境,她脸上泛起的红晕褪去得干净,染上一丝惨白。

    梦里的男人身姿挺拔如玉,一双骨骼分明的大手死死掐住她的纤腰,他伏在她身后,粗丿重的呼吸一下下喷洒在她的耳边。

    他的眼眸如以往一般,盛满了对她的炙热欲丿念。

    宛如浓烈的火焰,要把她熊熊燃烧。

    梦里,哪怕她求饶到嗓音破碎,也换不来男人的怜惜,只换来他更狠的欺负。

    无尽的夜色,脚腕的铁链,成了她的囚笼。

    想到这里,苏挽筝的手不自觉紧紧拽住衣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内心的恐慌。

    自入京开始,她便断断续续做梦。

    只是之前梦境没有这么清晰,而这次她看清了脚腕上禁锢的铁链,束缚了她的自由。

    她就宛如一只金丝雀,被深藏于黑暗中。

    问芙见姑娘脸上露出恐惧之色,这些天姑娘兴致不高,吃的也少,日益消瘦。

    她担忧道:“姑娘,要不奴婢差人告诉小侯爷一声?”

    苏挽筝精致的眉梢缓缓蹙起:“这点小事不必叨扰……小侯爷。”

    她险些再次唤出那声“阿砚”,可他已经不是她的夫君阿砚了,而是谢小侯爷谢今淮。

    “可……小侯爷已经半个月没来了。”问芙面色犹豫说道。

    苏挽筝眸色微顿,她拢起脱落的寝衣。

    原来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可这也正常。

    自她陪他入京这半年来,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上次过来还是因为她发热生病。

    问芙担忧唤道:“姑娘?”

    苏挽筝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失宠,毕竟养在别庄内,无名无分,一旦失宠,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可仔细想来,她的日子其实从未好过过。

    苏挽筝的目光忽而落在旁边的楠木雕花海棠屏风上,楠木自带清香,能让人好眠。

    刚入京那会,她整夜难眠,谢今淮便送来这件屏风,只为让她睡得安稳些。

    不单单是屏风,这屋内所有摆件都是谢今淮挑选的,皆是价值不菲。

    都说谢今淮对她极尽宠爱,可她却更喜欢在清水村会为她挑水劈柴、洗衣做饭的阿砚。

    她将喉头浮起的酸涩咽了下去,说:“问芙,陪我去院子里转转吧。”

    “是。”

    *

    这个别庄是谢今淮亲自为她挑选的,地大院广,红墙青瓦,绿树环绕,分外雅致安宁。

    昨日彻夜飘雪,今日难得出了一抹暖阳。青瓦上覆盖着一层薄雪,随着日头直照,白雪融化成一滴滴细小的水珠自瓦檐慢慢滴落,时不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苏挽筝还未逛完院子,便听到有两个丫鬟坐在廊下议论她。

    “小侯爷都这么久没来了,该不会忘了苏姑娘吧?”

    “苏姑娘这般美貌,整个上京也难有她这等姝色的美人,小侯爷又如此宠爱她,怎舍得忘?”

    “你说既然小侯爷这么喜爱她,怎的不把她接进侯府?”

    “你莫不是忘了苏姑娘的出身,区区乡野村姑,怎能进侯府大门?”

    “也是,谢侯爷的妾室都是名门闺秀,谢侯夫人出身四大世家之一的陆氏。谢侯爷都如此,就别说咱们小侯爷了,他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她们口中的谢侯爷,并非谢今淮的父亲,而是谢今淮嫡亲的兄长谢景。

    谢今淮是谢老侯爷夫妇中年得的一子,谢景比其大个二十岁左右,只是谢今淮远比资质平庸的谢景厉害。

    谢今淮十五岁科举,三元及第,堪称当世第一人。十八岁弃文从武,随父征战沙场,从无败绩,屡立战功。

    因此最初谢老侯爷以及当今圣上意属的继承人是谢今淮,可世事无常,谢老侯爷战死后,谢今淮又意外失踪,都传谢今淮已死,圣上这才下旨让谢景继承侯位,却又加封“已逝”的谢今淮为武安侯。

    只是谁都没料到谢今淮回来了,圣上并未收回加封的圣旨,因此众人齐齐称呼他为谢小侯爷。

    这也就有了谢侯府一门双侯,可谓是荣宠极盛。

    “咱们小侯爷,嫡公主都娶的,苏姑娘就算是给小侯爷……当妾都不够格。”

    苏挽筝眼帘低垂,掩去眸底的难堪,只是她薄唇紧抿,血色逐渐褪去。

    妾么?

    可她和谢今淮拜过天地,有了夫妻之实,是他曾娶过的妻,现在却被说连妾都不够格。

    当初的幸福美满,是她所料未及的,却也是她愿用一生去停留的瞬间。

    一年前,她去后溪畔想抓鱼,谁料鱼没抓成,倒是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在溪里泡着。她本以为是尸体,没想到男人手臂动了两下。

    动了恻隐之心的苏挽筝把男人拖上岸,无意间瞥见男人的脸。她从未见过如他般耀眼的男子,只一眼,她就把人捡了回来。

    因他伤势极其严重,她特意请来镇上最好大夫为他医治,足足半月他才醒来。

    为了救他,她花光了所有积蓄。可每次见过男人温和的笑,她都觉得一切是值得的。

    数月的相处,她早已沉沦在他的温柔之下。

    在问过他家中并无妻妾后,他们便成婚了。

    虽无高堂满座,可她有他,两人在那个简陋的小屋内完成了婚礼,自此,她成了他的妻。

    她满心期待想着以后为他生个一儿半女,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

    但事与愿违,成婚后第三天,大批官兵闯入,对着她的夫君下跪高呼:“小侯爷。”

    这时,她才知,原来她的夫君就是那个征战沙场、杀伐果决的谢小侯爷谢今淮。

    他要入京,尽管那时她什么都没说,但其实很害怕,害怕他会抛下自己,谁知,他早已准备带她入京。

    那会儿,她很开心。

    哪怕对上京心生惶恐,但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甚至在路上,她还缠着谢今淮,让他教自己规矩,就怕进了侯府丢了他的颜面。

    谢今淮却抱着她说,不必学,她怎样都好。

    她以为他是怕她太辛苦,心里还觉得甜滋滋的。

    直到那夜她睡不着听到了他和手下的谈话,才知不是她不必学,是她不配学。

    “公子,苏姑娘该如何安置?可要在……您的主院安排居所?”

    主院是正妻未来居住的地方。

    “不必,她以侍妾的身份入府,先在偏院居住。”

    平静到毫无波澜的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她的心口。

    她踉跄着回到房间,在地上足足坐了一夜。

    翌日,她强忍着恐慌问谢今淮要用什么身份安置她?

    谢今淮把她抱置膝上,说要委屈她以妾的身份入府,等以后再从长计议。

    他的话,再次让她红了眼圈,她记得自己很小声说了“不好”两个字。

    谢今淮却以为她说的是气话,让她乖一点。

    她的眼泪,都被他一一吻掉。

    但心口的泪,他却好似看不到。

    入京前一夜,她怎么都不愿进京,他只能把她安置在郊外别庄,就这样,她沦为了自己曾最厌恶的外室。

    问芙听到丫鬟的话,走上去斥责:“你们两个小蹄子不干活,躲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两个丫鬟被吓一跳,待看到问芙身后的苏挽筝,顿时脸色煞白,跪下求饶。

    苏挽筝看着她们不停磕头,突然想起曾经的自己,她叹道:“下去吧。”

    两个丫鬟感激戴德离开。

    问芙不赞同道:“姑娘,她们背后嚼舌根,您应该狠狠责罚,这样她们以后就不敢了。”

    “她们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问芙语塞,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说:“姑娘,小侯爷心里肯定是有您的。”

    苏挽筝眸色微垂:“问芙,我累了,回去吧。”

    午后,苏挽筝靠躺在贵妃椅上,旁边放着炉火盆,让她全身暖洋洋的,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请安的动静。

    “小侯爷。”

    苏挽筝迷迷糊糊醒来,一眼就看到朝她走来的谢今淮。

    如初见般,总是能让她不自觉晃神。

    他面容矜贵绝美,柔和的线条轮廓宛如高高在上的皎月,温润如玉,超凡脱俗。身着一袭玄色云翔锦袍,腰间扎着玄色珠纹带,上面挂着一块玉质极佳的圆环墨玉,身姿挺拔,丰神俊秀中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彼时,谢今淮双手不紧不慢地脱下雪白色大氅递给旁边伺候的问芙。

    “吵醒你了?”他温和的嗓音带着几分低沉。

    苏挽筝她揉了揉眼睛,低低地应了声“嗯”。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丝丝沙哑,却又让人觉得甜软。

    谢今淮伸手将她抱起,动作熟练地把她放在腿上,双手自然而然掌控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见她脸上泛着睡醒后的红晕,妖艳妩媚,好似勾魂摄魄的小狐狸,偏偏眼睛却宛如一汪清泉,干净澄清。

    谢今淮眸底划过一抹暗色:“还睡吗?”

    感觉环绕在她腰间的手掌炙热滚烫,苏挽筝不可避免想起梦中近乎疯狂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