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晏听清了她的话,垂眸看了眼坐在他胳膊上的孩子,或许是养久了确实有些相似。

    软轿在宫外等着,彩芝和小福子带着孩子从东华门出去,两队人马在城郊汇合。

    宫外自然是比宫里热闹,各路摊贩吆喝叫喊。

    扛着糖葫芦的老伯手里拿着拨浪鼓,一边摇晃一边唱着悠长的小调。

    沅沅掀开车帘看的新奇,路人也纷纷打量着这辆马车,后面跟着一众伪装成家丁的锦衣卫。

    “我想吃那个。”

    “姑娘你等着!”

    小福子立马叫停车夫,掏了碎银子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

    酸酸甜甜的山楂十分可口,沅沅拿着竹签小口小口的吃着,她吃不了太酸的没勇气大口咬。

    而裴知晏走的那条街道和她们截然相反,城中子民看到穿着蟒袍的掌印太监,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

    一路上景色萧条,商贩们个个垂头不语,仿佛多看他一眼就会丢了命。

    死气沉沉氛围十分压抑,裴知晏坐在马背上目光平淡的看向远方。

    他并不觉得这些百姓可怜,这都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当年大街小巷都是辱骂他阿姊和阿爹的恶言,甚至有孩童编了歌谣传唱。

    裴家的宗祠外日日都有人辱骂,甚至还有人合伙放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阿爹为了天下百姓死在沙场,北蛮来犯朝廷无一武将堪用,裴芝鹤主动请缨远赴边关。

    大庆军力薄弱阿姊以一己之力强撑数月,让城中百姓安全转移,拼死一战被俘。

    死前受尽折磨,铁骨铮铮任敌军如何磋磨也不曾俯首跪拜,被活活打断双腿,割下首级悬挂于敌军城门之上。

    裴家世代守护大庆子民,最终却背负骂名不得善终。

    他的外祖父晏阁老,为天下计为百姓计,减轻赋税为为民伸冤,忠义清廉,拿出全部俸禄接济学子。

    而他被人构陷时,却无一人记得他的好,他曾栽培过的学生都恨不得踩上他一脚。

    在他被斩首示众时,沿路被人丢烂菜叶,他的功名就此隐没在声声讨伐中。

    那些灰暗的日子里,他能听到街头说书人对阿姊的辱骂与编排。

    能听到百姓唾骂裴家通敌卖国,才致使他们如今过的贫苦。

    他们把最肮脏最下流的措辞用在阿姊的身上,光是想一想就让他恨不得屠尽天下人。

    如今裴知晏就要让这群愚民看看,那些所谓风骨之臣能为他们做什么,他们所仰赖的天子又是如何。

    究竟谁才是忠君爱国庇护天下的忠义之士。

    这些人能得一口气苟延残喘,已是自己对他们最大的宽容。

    也合该他们尝尝这种压抑痛恨却又无可奈何的窒息。

    城郊荒芜路上没什么行人,裴知晏的队伍和孩子汇合。

    郊外的枫叶红似火,沅沅看着老头爹骑马,张开手跃跃欲试也想骑马。

    裴知晏将她抱起坐在马背上,小家伙起初有些害怕小手紧紧抓着白马的鬃毛,适应后便想抓他手里的缰绳。

    从都城到漓洲要走上十日,到达下一个驿站前都是山路。

    夜里将士们在郊外扎营休息,中间的空地上生了篝火。

    沅沅坐在石头上啃着干粮,白日吃的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糕点,吃多了有些口渴。

    那些东西只能当做点心吃,三餐还是要吃些热乎的才行。

    原本出远门的热情消散的无影无踪,小手里攥着干巴巴的馒头。

    “吃不下?”

    裴知晏察觉出她情绪不大对,这些吃食于他而言不算差,行军打仗吃的比这更糟,只是孩子还小适应不了这些。

    “我想吃热的,爹爹,我想喝粥。”

    沅沅脑袋靠在他膝盖上,说话的声音恹恹的,她喝了很多水还是咽不下干馒头。

    周围的将士们低着头不敢吭声,以往也是跟随过掌印大人出行的,谁敢叫苦扰乱军心少不了军法伺候。

    “……”

    裴知晏没说话放下手里的馒头,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起身离开。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盯着孩子看,过了一会儿一个年纪小的将士开了口。

    “你们快带着孩子去歇息,看样子裴掌印是动怒了。”

    “怎么会?”

    小福子不以为然,掌印大人就算是生气又怎样,他又舍不得打孩子。

    “我悄悄告诉你,两年前我跟着裴掌印去剿匪,中途有个将士喊累想撂挑子,直接被抽的躺了足足五天才能动弹。”

    裴掌印虽然是个阉人,但身体里还传承着裴家人的骨血,在带兵打仗这方面有着不可多得天赋。

    他带领的军队军纪严明,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有孬种。

    孬种都被他给打了个半死不活…

    “你多想了,掌印大人才不舍得打我们姑娘,说不定是去给我们姑娘弄吃食去了。”

    小福子得意的笑了笑,带兵是带兵,孩子又不是他手底下的兵。

    “我看你是做梦…”

    小将士轻嗤一声,他们这些糙汉子平时都在马场或者军营里,宫里的事情完全不清楚。

    “不信我们赌一把?”

    “谁跟你赌?无不无聊?”

    “我看你就是不敢!”

    “……”

    沅沅听着他们斗嘴,拿起冷馒头又啃了一口,真是一点儿滋味儿都没有,要是有小咸菜就好了。

    “姑娘多少再吃些,到了驿站我多去买些吃食路上带着。”

    彩芝也没经历过这样的跋涉,一时疏漏在吃食上考虑的不够周全。

    裴知晏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深山里传来野狼的嘶吼声。

    一抹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明了,他衣袍上沾了血,手里提着几只野兔拖着两只肥壮的灰狼。

    “把这些处理一下烤了,把铜锅架上煮些稀粥让将士们都吃点热的。”

    裴知晏扔下手里的猎物,抬步去马车里更换衣裳。

    原本想着今天是第一日,就先吃些干粮扛过去。

    但孩子吃不了这些苦,这么多将士们看着他也不好单独开小灶。

    阿爹从前说过要行军打仗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要吃肉那就大家一起吃。

    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绝对不会被亏待。

    这也是为什么天下百姓唾骂他,也仍有将士愿意追随他的原因。

    “……”

    “……”

    将士们都有些懵,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去提了兔子剥皮,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吃上裴掌印亲自打的猎物。

    “我就说吧!你们都是托了我们姑娘的福。”

    小福子愈发的得意了,一旁的彩芝推了下他的肩膀,低声让他别嘚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