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陆老六,建川五年深秋那场大火时,你身在何地?”刘成清合上了那本小册子,眸中泛起点滴锋芒,他沉声问道。

    陆老六神色惶恐,男人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县令大人,而后又赶忙将头低下,喉头微动,好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扭捏了许久未曾言语。

    “说啊。”刘成清见状急躁,他忍不住一拍惊堂木,对下方男子大喝一声。

    “啪!”

    陆老六吓的瘫坐在地上,一个怯懦男人的性格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给我起来!”曹大娘发出一声爆喝,她再也忍受不了自家男人的怯懦行径了。眸中怒火上涌,若非此番手脚被捆的结实,恐怕就要直接给瘫在一旁的陆老六来上一个耳光。

    男人战战兢兢,本已被县令大人的威势吓得够呛的陆老六,被自家媳妇儿这么吼上一嗓子,顿时又清醒了许多,他抬起了脑袋,双目紧闭。

    过了许久,仿佛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陆老六缓缓开口说道:“大人,那日事发,我就在陆家村。”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师爷李德林坐在记案前,手中方才润好了墨汁的毛笔,跌落在了纸上。

    墨水在纸上铺开,浸染了老人方才仔细写下的每一个文字,全场上下,顿时鸦雀无声。

    李来福合上了手中杯盖,他缓缓站起身,目光阴冷的朝着门外走去。

    陈萍站在门口,此刻目光也有些沉重。

    想当初,少年还小,一日深夜,王府外送来急报,看的时任礼王的父亲眉头紧锁。

    再然后,王府暗录记载,建川四年初冬,礼王陈年,携礼王剑,长驱直入哀牢山中,斩灭了疑似凶兽“饕餮”的投影,负伤而归。

    自此,玉溪大案告一段落。

    看着面色阴沉的李来福,陈萍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父亲当年未曾多说,王府暗录对此事的记载也十分模糊。

    难不成?

    少年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站在身前的胖子,一个大胆的猜测从他的心中升起。

    李来福感受到了陈萍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表情有些僵硬。

    果然如此,看来这家伙,确实是知道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说说吧。”少年开口道。

    李来福走到一旁,示意陈萍不要站在这县衙大堂的门口。

    少年照做。

    二人在玉溪县衙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李来福满脸肥肉上写满了忧虑,将嘴巴贴在了陈萍的耳朵上。

    “王爷,实不相瞒……”胖子缓缓说道,声音低沉。

    陈萍用心倾听,直到被李来福的话震撼的瞳孔收缩,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陈萍喃喃自语道,神色有些怪异。

    原来啊,想当初礼王陈年入哀牢山时,也如同如今的陈萍一般,带了一位侍从。而亲身经历过此事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李来福!

    李来福点了点头,胖子气息沉重,继续说道:“正是如此,其实山中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饕餮投影,有的只是一尊仙古巨人的遗骸,埋在哀牢山中央。上次我与王爷来到此地,之所以双双负伤,那是因为我们最后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李来福顿了顿,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阴寒。

    胖子沉声说道:“那是一个,人为的圈套!”

    “这……”陈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着神色阴冷的李来福,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知道,礼王身为天下除五圣人外近乎无敌的存在,遭人暗算这种事,的确会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那些失踪的人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去了哪?”陈萍开口问道,语气不安。

    李来福缓缓地叹了口气,胖子摇摇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这里的人大都只知道这玉溪县的西亭乱葬岗,有小土堆不计数。”

    陈萍了然,少年听懂了胖总管的意思,缓缓抬眼看了看县衙大堂,他闭上了眼睛。

    衙内,刘成清坐在高案上,此刻已然激动地双手颤抖。

    这些年,西亭乱葬岗一直是老人心中的一道坎,原本他以为自己此生是注定要将这个心结给代入坟墓了,却不成想今日听了陆老六的一番赘述,一个猜测在心中豁然升起。

    都说哀牢山方圆八百里荒无人烟,但谁又能说得清楚,在那座未知之地,到底又存在些什么?

    既然蛇虫鼠蚁都可以在山中生存的很好,更何况是人类了。

    陆老六说:“陆家村灾前并无异样,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族中长者相继离世,葬哀牢山下。”

    是的,不是葬在宗族祖地,而是哀牢山。

    “那把火,也许早有预谋。”陆老六又说,眼中有些暗淡。

    毕竟,整个陆家村,除了他这个没人要、娶不着媳妇儿,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儿的男人。

    其余所有人,一夜之间全消失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一点就很匪夷所思!

    烧掉的房屋还有残垣断壁,死了的人还有满地骸骨。

    可陆家村,除了屋舍外,什么都不剩,锅碗瓢盆空空如也,一切该被烧掉的,不该被烧掉的,全都消失了。

    刘成清不觉间坐直了身板,他扭头与不远处的李德林对视一眼,后者缓缓点了点头。

    下一刻,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站起身,也不去管那名跪在地上,被捆的像个粽子似的黑面女子该怎么审理了,老者意气风发的走出了门槛。

    “老李,牵我毛驴来,咱们去西亭一探。”刘成清眼神清澈道,并未停止脚下步伐。

    李德林站起身,原本白净的衣衫,此番可能是由于沾染了些墨水的缘故,看上去有些滑稽。

    “将这个妇人先押下去,安置在隔壁偏方,待我和老爷归来后再审。”李德林匆匆说道,随手扎紧了裤腰带,便朝着身后走去。

    ……

    一头毛驴被师爷从后院牵了出来。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相视一笑,这对搭伙十五年的老搭档,都想去见证一个真实。

    刘成清骑上小毛驴,缓缓地朝着府衙外走去,二人经过陈萍二人身边时,年迈县官轻轻作揖。

    刘成清说道:“王爷,玉溪县令刘成清,有幸再办此案,定给玉溪百姓一个交代!”

    陈萍看着他的眼睛,少年笑了。

    这只眼睛很干净,清澈如水,好一个玉溪县令,好一个名字:刘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