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潮大公动向不明。

    艾尔伯爵不得不严阵以待,停止外售铁锭。

    这股风刮到罗曼的身上时,就是莫雷的商队晚来了半个月,而霍斯的商队晚来了一个月,耽误了他多少的发展时间?

    直到艾尔伯爵得到明确命令,方才愿意放出那些早已去向明确、但却迟迟没有出发的铁锭。

    “艾尔伯爵托我给您带句话。”

    霍斯知道不应该说出这句话,但还是将其诉诸于口了。

    “今后局势动荡,如果您还想要得到这些优质的铁锭,铁树领那边可能要涨价了。”

    罗曼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沉静和凝视。

    霍斯心里猛地一紧,他本来要拿腔作调的,但此刻无论如何也不敢狐假虎威了。

    他急忙解释。“无论收购者是谁,所有的铁锭价格都会上涨。”这是艾尔伯爵的原话。

    那些高瞻远瞩之人都察觉到了,一个动荡的时代即将来临。

    这不是针对谁,而是所有人都会面对的一个时代。

    罗曼抬了抬下巴,说道:“那这就是我们最后一场交易了。”

    霍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这个果决的年轻领主,他舍弃那份商业契约时的态度就像是扔掉了一个无关轻重的物什。

    但那可不是无关轻重的东西。

    而是铁!

    刀剑箭矛乃至铠甲的原料!

    这片大地绝对的硬通货!

    要不是不适合做货币,现在最流行的就是铁币才对!

    大多数时候比粮食更重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带给你的这些铁伱能用几年?

    最多两年就磨损殆尽了!

    两年后我看你用什么!

    要不是我那个废物的哥哥联系我,要不是我能大赚一笔,我凭什么把铁树领的铁锭往你这边拉?就因为你这里产盐吗?

    好吧,或许还加个麦芽……

    “如果您将麦芽的销售权分给我的话,我可以为您争取到特惠价格。”霍斯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东西。

    罗曼的反应全然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无论是麦芽,亦或者听到铁锭涨价时的态度。

    他来时是这样打算的,用麦芽来说服艾尔伯爵,抵消那不断上涨的铁锭价格,而他就能从中牟利。

    以前是25斤铁锭换500斤食盐。

    以后30斤或者40斤铁锭换500斤食盐+一桶麦芽。

    但罗曼对此置之不理。

    他对长期购买铁锭本身就没什么兴趣。

    艾尔伯爵要涨价,罗曼不答应,那就一拍两散——他本就是由这份心思的,涨不涨价倒是其次了。

    交易到此结束,这些铁锭在短期内肯定是够了。

    至于长期?

    一年内炼不出铁,他就去跳铸剑炉。

    罗曼让赛思安排人手,将霍斯船上的铁锭卸下来。

    船舱里也有别的商品。合格的商人能妥善利用运输船的所有空间,携带的商品种类多达数十种,那五千斤铁锭甚至装不满一艘运输船的空间。

    罗曼在拿到那些铁锭后,又选择性的购买了霍斯别的商品,都是些用来发展的物资。

    但霍斯兴趣缺缺。

    那些亚麻布和皮毛生意的利润不高。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莫雷的船员将一桶又一桶的麦芽从马车上卸下来,扛在肩头上,装进船舱里。

    他仔细数了又数,发现足有百桶的数量,装满了两艘商船的船舱。

    这个时代的分来源非常稀缺,贵族领主也只是象征性的征收税,压根没将视作一种合格的征税商品。

    一想到其中的巨大利润,他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抛开运力和人力,这可是近百枚金币!

    “莫雷,你真该死啊,居然拿到了这么多。”

    霍斯低声恨恨道。

    看到莫雷赚钱,比他亏钱还难受。

    而莫雷瞥了眼霍斯,对他说出的恶毒诅咒无动于衷。

    对于商人来说,更恶毒的辱骂都听过。

    他们和优雅体面的贵族打交道,也和卑鄙狡诈的底层做买卖,后者那粗俗低劣的脏话堪称语言艺术。

    “如果你想要,就自己来拿。”

    “莫雷,你只是个优柔寡断的懦夫,一辈子也别想干成大事!”霍斯冷嘲热讽道,“当然,如果你要以成本价送给我的话,那我会对你刮目相看。”

    莫雷乐呵呵道:“家族规矩你是知道的。”

    霍斯脸色难看:“我可不会对你求饶。别忘了,莫雷,我才是父亲最看重的人……”

    莫雷没有继续和霍斯废话。

    他这次直接从斯格镇运走了十万斤食盐,只需要付给罗曼100枚金币,这次运这么多属实无奈,因为需要用这些盐去找关系。

    霍斯因为带来的五千斤铁锭也运走了十万斤食盐。莫雷知道,就算没拿到麦芽,霍斯也赚大发了,这批食盐够他消化好几个月的了。

    罗曼告诉霍斯,今后想要从斯格镇带走食盐的话,就用真金白银、亦或者奴隶来交换。

    这也是不得了的诱惑了。

    一个稳定且高产、高质量的盐矿对于商人来说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因为,不是所有商人都能时刻采购到大量食盐的,而盐商也绝不会泛滥,不然只会搅得大家都没生意做,需要打通某些关键渠道。

    如果没有人脉,商人就没法收购食盐,任何产盐地都是如此。

    这算是贵族的默契,用来收割大地财富。

    但罗曼野蛮发展、疯狂捞钱,根本不在乎这点。

    他觉得所有贵族都是傻逼,没必要维持所谓的默契和规则,恨不得当场掀桌子,一拳把他们统统轰碎。

    两支商队一前一后的驶离了斯格镇。

    河面渐渐宽阔起来。

    霍斯站在船头远远的对莫雷问道:“莫雷,你要去什么地方?”

    “冰岛。”

    “你怎么敢去哪里!”他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些残暴的海盗会跳上你的商船,抢光你的货物,把你绑起来吊在船桅上,进行敲诈勒索——到时候别指望我给你交赎金。那群海盗从你身上榨不出油水,一定会把你脑袋砍下来踢到海里的。”

    霍斯想到那副野蛮又血腥的场景,笑起来有些勉强。

    莫雷无语的看了眼同父异母的弟弟。霍斯看似嚣张,其实胆子有点小。

    “我没准备去冰岛腹地,只是去联系那边的奴隶商人,罗曼领主让我每个月给他送300个奴隶,犯不着你给我交赎金。”

    霍斯当即动容道:“你拿到裂甲家族的……但他只是个分封贵族,没资格授予你裂甲旗帜,你拿到他本人的旗帜了?该死的,你居然作出这种愚蠢的事情?

    “不会有人放着大贵族不找,却要结识一个小贵族吧?你可真是个蠢货,他的名字能传出多远?甚至无法扩散到布罗河之外的土地上,他的友谊对你可有可无!

    “你以为那个破地方有什么潜力吗?他们的领主甚至不肯去修缮码头。

    “就算能产盐又有什么用?盐矿不止会带来财富,还会引来其他贵族的觊觎。

    “艾尔伯爵有铁树领,所以不在乎那里,但是不等于别的贵族不想要一处产盐地,尤其是其他盐场的贵族……你等着看吧,要是没有裂甲大公插手,他们最迟明年就会打过去!

    “我运送过去的铁锭加起来也只有一万多斤,他甚至没法组建一支500人以上的军队,连铠甲都用不起。

    “莫雷,你一定是疯了!居然答应给这样一个小贵族运送奴隶?你知道这对你的负担有多重吗?如果那些奴隶商人不能及时抵达斯格镇,你就要用你所有的力量来完成这件事……”

    霍斯喋喋不休的说着。

    在这炎炎烈日下,像是飞在布罗河之上的、一只聒噪的苍蝇,在耳边缭绕着,使人厌烦。

    莫雷无动于衷。

    霍斯说他疯了。说他愚蠢。

    这或许吧。

    对于得到了艾尔伯爵的友谊、能够进行钢铁贸易的霍斯来说,这是无法理解的行为。

    为了得到一个偏僻地区的小贵族的友谊,竟做出了这种程度的付出。

    这意味着他没有余力去经营第二位贵族的友谊了。

    而莫雷也知道他做了何等荒谬的事情。

    塞林给他的批语是“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给霍斯的批语却是“锋芒毕露、过犹不及”。

    ——那些长长的古典语浓缩起来大概这个意思。

    塞林家的孩子在成年后就只能得到一笔起步资金,然后独自出去闯荡打拼。

    最出色的那位孩子在未来会继承大商人塞林的所有遗产。

    所以,霍斯无时无刻不在追求最高的利润,不遗余力的打击其余竞争者,希望能成为继承者。

    而莫雷总是在寻求最安全的环境。

    莫雷和他的兄弟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除了在生意上的交集——他们会互相合作,但本质是竞争的,激烈到能抢夺对方的生意。

    莫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自从那个叫夏斯塔的女巫离开他的商队,却又在北方大地名声大噪后,他心中的某种警铃便日夜响个不停。

    一个乱世即将到来。

    诸神俯瞰大地,国王教宗刀光剑影。诸侯纵横,骑士冲锋。海盗狂欢,蛮族献舞,女巫匕首暗影处。火迸溅,战争蔓延,血火横流。

    这片大地将会迎来一个惊涛骇浪、波云诡谲的黑暗时代。

    莫雷每每想到那副场景,便如暴风雨降临前的游鱼般战栗起来。

    他奋力向前游去,只为抓住那个即将逝去的时代的一缕辉光。

    但他游的速度太慢、海域太宽、无功而返。只能眼睁睁的见到那阴霾中的微光如雷霆般轰隆隆极速远去,而背后的黑暗对他身后穷追不舍……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他只得翻动鱼尾,在茫茫海面划出微不足道的一丝涟漪,转身消失在深海中。

    一定要赶在黑暗时代降临前,找到最安全的庇护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