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桑娜转头对格薇儿说道。

    她欣喜的去抓那飘舞的雪花,感受那凉薄的触感在手心融化的感觉,这让她咯咯直笑。

    格薇儿坐在书桌前,她捏着铅笔——罗曼特意制造出来的、用石墨和粘土烘烤而成的粗铅杆、裹着套筒皮革不至于弄脏手——聚精会神的在洁白的纸张上抄写那些单词。

    她听到这话,顿时拧起小脸。

    “我知道下雪了,但你能不能小点声!”

    都怪这个该死的渔女!

    格薇儿充满怨念。

    她被禁足了,没达到罗曼的要求。

    本来和桑娜约好了的,面对罗曼的考核,两人共进退。

    但在那个傍晚,这个渔女再度暴露了比她更多的知识量。她绞尽脑汁的向前迈了十步,好不容易和桑娜站在相同的位置,可谁知桑娜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向前迈了二十步,拉开了更大的差距。

    事后桑娜还佯装委屈的说这是卡奥让她做的,让她竭尽全力,不能藏拙,非要得到罗曼老爷的赞赏不可。

    所以,那个好哥哥的好妹妹又背叛了她!

    这是第二次!

    不能原谅!

    格薇儿咬牙切齿,她埋头继续抄写单词,直到那张识字本被一只小手抽走。

    没了识字本,抄写工作也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她现在不认识太多的单词,只能靠死记硬背。

    但桑娜的举动触怒了她。

    “你干嘛!”

    格薇儿猛然从座上站起,气冲冲的要把识字本抢回来。

    但桑娜动作和身形都很灵活,像是海里的鱼儿,屡屡避开山中幼鹿的扑击。

    格薇儿在这座庄园有属于她的房间,有自己的书桌和板凳,放在靠窗的位置。

    桑娜时常也会过来和她同住,但自从这个渔女二度背叛后,她就再也没让她踏足这里。

    这个可憎的渔女于她而言,等于眼中刺!

    今天居然还敢恬不知耻的来找她,念在好些天没见她的份上也就忍了,大吵大闹说下雪了她也忍了。

    她眼睛没瞎、抬头就是窗户,怎么会不知道下雪了?

    轻柔的微风也会将点点雪花吹进窗里,现在确实适合去追着那些轻盈漂亮的雪花。

    但学习任务更重,罗曼禁止她离开庄园,除非她能默写出一百个单词。

    这种严格的态度让她意识到,那个对她向来态度温和的罗曼不会无底线的纵容她的各种行为。

    她只好抓紧时间去抄写单词,好去得到罗曼的原谅。

    但现在识字本没了!

    她真的很气愤,在这间居室里和桑娜展开追逐,她反应和速度都稍差一筹,屡屡被桑娜逃脱出去。

    越抓不到越急,越急越抓不到,不知何时开始两泪汪汪起来——也就这时,桑娜脚步一滞,她被格薇儿扑倒在地,背部重重的摔在地板上,而她浑然不顾。

    格薇儿用力揪住她的衣领,她凶恶道:“你这个该死的渔女,快把本子还给我!”

    桑娜小心翼翼道:“伱哭了……格薇儿。”

    “我才没有!”她带着哭腔,剧烈的运动让她喘不上来气,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

    “我不想惹你生气,但你好久没理我了,和你说话你也从来不看我。”桑娜也在喘息,她和她四目相对,浅蓝色的眸子深处映照出棕色眸子,而那棕色的眸子深处又有一双浅蓝色的眸子绽放,无止境般循环下去。

    “你背叛我!我们约好的!你却使罗曼对我失望!我竟然让他失望,我好痛苦!我真不该认识你,也不该让你踏进这里一步!你只该在冬天的夜里被活活冻死,尸体遭到野兽啃噬!这样就不会吵到我的耳朵了!”格薇儿小脸狰狞,情绪上涌,竟任由那些阴狠的话从她喉咙里喷涌而出,使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桑娜的胸膛起伏,格薇儿压在她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而现在更是有种窒息感,眼前的格薇儿仿佛换了个人。

    那些嗓音像是具有某种魔力,在她脑海里久久回荡,以至于她竟生出了某种幻觉——

    身上那个纯真善良的女孩此刻正化身一个阴冷而又可怖的女巫,像是黎明前的黑暗,那昏暗的阴影在那张脸庞上流淌,恶毒的语言拥有某种力量,如阴暗的毒蛇缠绕她的身体,让她遍体生寒。

    许是初雪带来的降温,她感到手脚冰凉。

    她听闻过眼前女孩的那些隐秘传闻,也曾跟着她踏足深山,知晓她独自在山中存活两年之久。但除非野兽的孩子,否则谁能在那种险恶的环境里生存?

    那些流言使得这个女孩在庄园里的地位极具特殊,女仆最初也畏惧她的恐怖过去,不敢接近,庄园的主人以身作则,化解了她孤独的处境。

    但她依旧没有朋友和同伴,常形单影只,在别的孩子学习劳作的时候,她只能远远看着,在最开始时甚至不能靠近,直到她们一见如故。

    卡奥也不曾阻拦,反而默默推动,那个性格冷厉的人根本不怕女巫的诡异力量,他也不相信他的妹妹会被女巫所害。而漫长的相处,也让她渐渐忘了格薇儿的真实身份。

    如今终于窥见了那深渊的一角!

    危险的格薇儿、邪恶的格薇儿、可怖的格薇儿、黑暗的格薇儿!

    她恍惚见到那股隐秘邪异的力量从她体内溢出,如有实质、萦绕于她的口唇。

    神秘莫测的伟力在流淌。

    黑暗又深沉,恐怖又崇高。

    桑娜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只感到翻江倒海,有惊讶、有恐惧、有愤怒,生命仿佛遭到威胁,但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却使她浑身发抖。

    “格薇儿,我想得到你的原谅,你忘记我们的友谊了吗,草地打闹、水里嬉戏,以前我们玩的多好,我不想背叛你,也不希望让你在罗曼老爷面前丢人。但卡奥让我在老爷面前好好表现,我和他说了我们的计划,然后他就打了我……”桑娜掀起袖子,那些掐痕和鞭痕尚未褪去,残留在小麦色的手臂上。

    格薇儿愣了愣,所有的阴冷和黑暗从她身上消去,重新化作一个有着纯真眼眸的女孩。

    “但是罗曼将我禁足了。”她垂首伤心道。

    “我就是过来帮你的,让你快点认识那些单词。还记得我以前教你的数字吗,是不是学的很快,单词也是这样的……卡奥就是这样教我的,他说他们白天训练,晚上识字,那些士兵会在黑夜中轮流背单词,学得很快,我帮你的话,你就能很快学会100个单词了。”桑娜说道。

    “真的吗?”她咬了咬嘴唇。

    “嗯,我们是朋友,我怎么会丢下你呢。我今天晚上就来教你吧,我不想和卡奥呆在一起了,他对我太严格,我只要一松懈,他就会打我,用鞭子抽我,疼都疼死了。”

    格薇儿觉得桑娜在说谎,妹妹怎么会不想和哥哥在一起呢。就算卡奥打她,他也是她哥哥呀。

    桑娜经常在她面前抱怨卡奥的不是,说他成为候补骑士后就发了疯,变本加厉的折磨她。但当她也跟着抱怨时,桑娜又说他也没这么糟糕。

    “刚才说的话我收回了,我一时昏了头……”格薇儿有些懊恼。

    她有圣盐能压制力量,但不等于没有力量,那些人依旧很害怕,庄园女仆给她梳头发的时候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会遭遇不幸。

    只有桑娜不怕她,能痛痛快快的陪着她,而她却出言攻击她的唯一朋友,这让她很不安。

    “我不怪你,是我有错在先,我今晚就过来和你一起睡觉,教你单词好吗?”桑娜躺在地上,手掌轻轻拍着格薇儿的背部。

    桑娜想,看来我还是和卡奥有几分相似的,他也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这只是格薇儿的无心之言,没什么可担忧和害怕的。

    格薇儿将脸埋在桑娜的怀里。

    她很久之后,闷闷道: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