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

    罗曼来到起源城的第五年。

    残酷的寒冬早就过去,大地上的白雪复归黄土,天空的雪花尚未落下便化作濛濛细雨。

    田野的天空一片迷蒙的水雾,仿佛进入了一个春雨的世界。

    起源城在下雨。

    绵密的细雨并不影响劳作,对土地的破坏非常明显。

    车轮在糟糕的黄泥路上走不出百米,就会黏上泥巴,变得又粗又肿,被卡得死死的,任由前面的挽马怎样拉都拉不动,赶车人要用棍子清理捣下来,但不出数十米,又要重复刚才的步骤。

    别说车轮,就算是赤脚走着,双脚也会渐渐变得又厚又重。

    崎岖不平、弯弯曲曲、道途闭塞是这个时代的真实路况。

    盆地湿润多水,雨水充沛,四季分明,光靠自然降雨就能满足作物的灌溉条件了。

    后果就是起源城的道路每月都有七八天时间处于泥泞状态。

    但罗曼修了五年的路就是为了应付这件事的。

    时至如今,起源城有着坚实且发达的交通网道,并没有遭受太大影响,所以该干嘛还是得干嘛。

    他始终秉持一种理念。那就是人去到哪,就把路修到哪。

    如今运河通航,建筑材料的运输成本变得极其低廉。

    ……

    罗曼坐在狭窄的长船上,沿着运河前进。

    他披着银白色的斗篷,兜帽扣在脑袋上,但防雨效果并不好,垂在胸前的浓密棕发被飘来的水汽所打湿,呼吸间都能感到冰凉湿润的味道。

    “莫尔,那儿,”罗曼姿态挺拔的站在船头,指着一片丘陵,“对,我就是说那儿,你找人开垦出来。”

    低缓的丘陵遍布稀疏的绿意,野草从土壤里长出,如今并不茂盛。

    罗曼探索这片土地的时候曾去过那里,也知道那儿的土壤很适合耕耘。

    但彼时的时机并不成熟,他只暗暗记下,如今终于可以开发了。

    “您慧眼识珠啊,殿下,农业管事们都觉得这事可行,但也有另一批人反对,万一耕种效果不好,那前期投入就打水漂了。”农事官莫尔忙拍马屁道。

    罗曼当耳旁风,他回来就是做决定的。这帮蠢货离了他什么都干不成。

    罗曼说着。“先安排……安排两千人吧,那片山坡的风力很好,适合建造风车磨坊……嗯,就叫风车村吧。”

    莫尔拿出纸笔,记录着罗曼指令。

    两个侍从拉着油帔给莫尔挡雨,免得白纸被打湿了,在这个没有雨伞的时代里,在野外遮风挡雨都是个麻烦事。

    “不光是要种小麦,有些不适合种地的地方就种树吧,尤其是果树,苹果树、梨树、桃树、还有葡萄藤,我记得有个叫艾伯特的商人上次给我带来了桑树的种子,安排人手试着种一种。”罗曼说着对那片土地的未来规划。

    “好的,殿下,我会安排下去的。”莫尔手中的小本子写了一整页。

    这条运河仅有五六米宽度,规模很小,贯穿多条河流,通往煤铁镇。

    罗曼在沿途预计安放的人口约有一万多人。

    这只是前期计划,后续随着开垦,土地的承载力也会提上来的,等到基础建设好后,就可以按照家庭为单位的迁移过去,形成一定的规模。

    对于如何让那些居民迁移过来,罗曼也自有计较。

    他在回程的路上,转身对莫尔说道:“今年开垦出五万亩地。你是农业部的农事官,你来监督这个任务。”

    莫尔习惯了罗曼发出的各种惊人指令,自五年前的那个春天就渐渐习惯了。

    当初那个脸庞硬朗的少年如今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君王。

    时至今日,他面对罗曼的视线,仍然没胆子质疑他。

    莫尔弱弱说道:“殿下,今年……咱们的人手不够,您还在募兵呢。”

    一万多人压根开垦不出五万亩地。

    就算有运河运输物资也不行。

    斯格镇用了数十年时间,一代又一代人呕心沥血,开垦了三四万亩的耕地——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开垦,其中大半都是荒地,只经过了初步的平整,需要时间慢慢改造,真正的好土地也就几千亩。

    即使如此,那几千亩也都只是半生半熟的土地。

    但罗曼来到这里的五年后。

    如今光是养好的熟地就有两万亩了,半生半熟的耕地差不多三万亩,去年和前年开垦出来的荒地大约有两万多亩。而从沼泽开辟出来的水田也有足足七千多亩。

    也正因此,起源城附近那些容易开垦的肥沃土地早就没了。

    只能寻找新的容易开垦的土地。

    一步步来没关系,可步子迈大了,咔!容易扯到蛋!

    “我会给你足够人手的。”罗曼说道。

    “莫尔,你就和他们这样说:谁开垦的土地就是……嗯,是我租给他们的。这个租期是五十年,可以传给儿子和孙子。

    “我只收五成收获,另外五成收获是他们的。

    “我会在他们收获前提供粮食、畜力、农具等他们所需的一切后勤资源……

    “河谷守护言出必行!”

    罗曼将这些事情吩咐下来,不禁暗暗期待那些牛马究竟能将自己压榨到什么地步?

    ……

    对于农耕社会来说,农民唯一稳定的收入来源就是农作物产出。

    罗曼过去剥夺了所有农民的收入,将其换成免费的房子、饮食和衣物等。

    优点是能够集中力量干大事,让他们干什么干什么。

    但缺点是农民没了收入,就没那么积极了。

    他们辛苦一年,来回奔波,累死累活,收获的粮食却不是他们的。

    现在坏了!

    种地的农民也有收获了。

    而且是足足五成!

    这可不比过去的五成收获,所有农夫都见得到起源城的土地收入,亩产量是外界的三倍。

    那么高的产量,居然只用被收走五成。

    这这这是真的吗?

    真真真的有如此仁政吗?

    震撼旧时代的农夫一整年!

    说白了。

    那些底层人过去是在给罗曼免费干活。

    所以罗曼不得不规定每个工程的时限。

    比如,修一条五十公里的路,就要在一个月内完成。

    如果足够高压的话,二十五天就能完成。

    可真把他们压榨的太狠,在凝聚出没有足够的归属感前,这帮人是真的会撂挑子的,那只会耽误生产。

    归属感是个体对集体的认同和维护程度。

    罗曼给农夫发房子,农夫对房子有归属感,但对罗曼缺乏足够认知。

    农夫为了房子去干活,自发维护罗曼的统治。

    可这是被动的。

    干活是被动的,维护罗曼的统治也是被动的。

    除了少数人真的感恩戴德,大多数人都不可能主动的无私奉献,真的当牛做马。

    所以,底层农夫通常会默契的控制工程进度,拖到时限的最后一天完成。

    他们明知道自己有余力,但就是不肯付出。

    简直太不忠诚了!

    但他们也有话说:老爷规定的任务完成了就行了。

    这个活干完,下个活在等着呢,傻瓜才会干得快,主动揽活干。

    但得到承包的土地后,他们等于给自己干活了,那就不同了。

    毕竟,土地里的粮食产出不止能满足全家人的食物需求,还能卖给罗曼换钱的。

    有了钱,他们就能去心心念念的百货商店。

    去买曾经买不起的盐和糖、肥皂、肉类、铁锅、蜂窝煤、衣服、家具等商品。

    作物良种就不用买了,罗曼白送给他们的,免得他们这帮蠢货选择别的种子来降低粮食产量。

    唉,都是罗曼老爷的仁慈和大方,能让他们买到那些实用又便宜的商品,头一年没钱也能赊账,利息低的吓人,每年只涨本金的五分之一。

    呜呜呜,罗曼老爷,我要为了您疯狂种地!我要把收获的粮食全都卖给您!我要拿钱买您出售给我们的便宜商品!

    呜呜呜,您真的不考虑涨价吗,万一您亏了怎么办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