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年七月十四日,宜出行,御驾浩浩荡荡前往木兰行围。

    后宫嫔妃们并不住在木兰围场,而是驻跸热河行宫——现代称之为承德避暑山庄。

    京城距热河行宫不过两百多公里,不能算很远,一个人骑马快的话一天就可以到达;但皇帝出巡,带了他的老妈,以及大小老婆、儿子女儿、王公贵族、亲信大臣等等,光是队伍就长达几里,路上走走停停,悠悠荡荡,竟然直到八月初二才抵达热河行宫。

    也就是说在路上足足走了半个月!

    夏日炎炎,陆薇与三位答应共挤一辆马车,镇凉的冰块根本不够用,马车防震效果也很一般,颠颠簸簸,头晕脑胀。

    上车睡觉,下车更衣,行至半途,陆薇反倒渐渐适应过来了。

    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的秀答应、郭答应却病了,脸色苍白如纸,大暑天里竟然浑身发寒战,勉强支撑了两日,最后实在瞒不住了只能被送返紫禁城养病。

    被送走前,秀答应与郭答应哭得比死了亲爹还伤心。

    另一位宁答应脸上暗暗露出喜色来,见陆薇侧目,她努努嘴说:“你别看我,你自己心里还不是高兴的。”

    陆薇奇了怪了,“我高兴个啥?”

    就因为走了两个人,马车更宽敞了嘛。

    宁答应一副你在装傻的表情,“咱们做答应的,不同于其他的贵人娘娘们讲究一个排场,大清立国之初其实就是专门服侍主子们的。等到了热河行宫,皇上若是去狩猎啊,与蒙古王公们住大帐啊,带上其他的娘娘们不方面伺候,这时候咱们就派上了用场。”

    哦,这算是品级太低的好处了,没那么多讲究,功能机动,封建社会的砖,哪里需要用哪里。

    陆薇恍然大悟,难怪魏答应因为错过这次机会耿耿于怀呢。

    宁答应对陆薇敌意明显,防备异常,陆薇好气又好笑,但也防着她使坏,于是说:“商量个事,咱俩和平相处行不?现在已经送回去了两个答应,我若是也被送回去了,肯定不可能让你独自去服侍皇上,没准儿会从宫里重新再送三个答应过来,这样你的竞争对手可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宁答应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遂点头,“好吧。”

    ……

    塞外的天很高很蓝,热河行宫也非常美,亭台楼阁多仿江南名胜建造,陆薇恍惚有种身在江南园林之感。

    她与宁答应同住烟雨楼——没错,就是嘉兴烟雨楼的高仿塞外版。

    每到深夜,陆薇特别喜欢在二楼凭栏饮酒,观星赏月,顺便畅想一番丘处机与江南七怪比武时的刀光剑影。

    总体评价,这趟出门挺值。

    热河行宫规矩远不如紫禁城森严,大清三巨头:皇帝、皇后、皇太后忙着政治性的接见任务,一波又一波的蒙古各旗王公贵族们纷纷赶来觐见。

    他们三人忙了,底下的人就开始放假了,“早请安,晚汇报”的规矩暂时报废。

    陆薇吃着烤肉喝着酒,登山游湖,不亦乐乎。

    同住的宁答应跟她完全相反,人家眼里没有美景美食,只想上进。

    她也很忙,忙着去其他主子嫔妃们的住处交际奉承,陆薇的憨吃憨玩在她眼里那就是没出息。

    道不同不相为谋,热河行宫大大小小的湖泊几十处,陆薇生长于水乡,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泛舟游湖。

    找个本地的小太监划船,陆薇带着她的小宫女杏子大半日都耗在湖上!

    此时正是荷花盛放的季节,荷叶亭亭,荷花娉娉,畅游其中,犹如置身仙境。

    陆薇头顶遮阳大荷叶,面前放着小小的一壶玉泉酒,佐以莲蓬下酒,自得其乐。

    神仙生活,不外如此。

    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听到悦耳的船歌。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细细的女声在唱情歌,歌声清甜如嫩生生的新鲜莲蓬。

    陆薇还以为是哪个南府歌姬呢,站起身去瞧,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舒嫔在与陆薇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迅速拿帕子捂住了脸,几秒钟后反应过来自己在掩耳盗铃,遂又讪讪地拿开了帕子,只是脸有一点点红。

    两人点头致意,陆薇有心化解尴尬,冲她招招手,“我这里有芡实糕,要不要尝尝?”

    舒嫔倒也没继续扭捏,爽快回了一个“好”字。

    两人的小船慢慢靠近,陆薇将一碟子芡实糕递给了舒嫔,舒嫔则回赠她一碗鲜嫩嫩的红菱。

    “美食”永远是最安全的话题。

    芡实糕,芡实,其实就是鸡头米啦。

    陆薇与舒嫔从鸡头米开始聊起,从吃喝玩乐渐渐聊到诗词歌赋。

    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此情此景,天然就是一副小清新的诗意世界。

    舒嫔熟读诗词,记性好,鉴赏能力高,陆薇于诗词上不如她精,但她受天、朝教育,知识面杂、广,故而也能与舒嫔聊得起来。

    穿越前,受清宫剧的影响,陆薇真以为嫔妃之间等级森严,高位嫔妃可以直接粗暴地处分比自己位份低的嫔妃,甚至决定她的生死,比如:罚个跪打个胎啊,一丈那个红啊。

    但真正身处后宫,她发现完全不是这样,普通嫔妃的关系就好比同事,职位高低只能决定待遇好坏,根本不能决定谁的生死。

    哪怕贵为皇后,在没有禀明真正的大老板皇帝的情况下也没资格决定嫔妃的生死与处罚。

    因此,作为答应的陆薇与舒嫔尽管地位上有差距,但实际上身份是一样的——这是两人能够悠然闲聊的大前提。

    再者,两人名义上是嫔妃,实际上都没与乾小四发生某种实质关系,所以就没那种成熟女人的心态,算不上是有竞争关系的情敌。

    最后,相比后宫诸多的姐姐前辈们,两人年纪相差才四岁,可算是同龄人,且都爱好美食,就当寂寞无聊的后宫多了一个玩伴。

    舒嫔主动提起了刚才唱歌的事情。

    “我嬷嬷不喜我唱歌,说这是那些娱人的歌姬们才做的事,但我偏偏喜欢,偷偷唱,你不会笑话我吧?”

    “我不会笑话你,”陆薇摇头,唱歌跳舞几千年来本来就是刻在人的基因里的,君不见一岁的小婴儿都会跟着音乐哼哼呢,“史书上记载唐太宗也曾在殿前随兴起舞,不为娱人,只为娱己。”

    舒嫔嘴里重复“娱己”二字,脸上绽出笑颜,“对,对,我就是为了自己高兴而已。”

    她们渐渐说得投机,笑笑闹闹,气氛活泼。

    陆薇看着眼前的舒嫔,再想想现代某宫斗剧里的恋爱脑舒嫔,有点好奇地问她:“你读过皇上的御制诗吗?”

    舒嫔回答得很委婉:“读的不多。”

    就是说嘛,舒嫔祖上文人辈出,纳兰容若可是她的亲叔叔!

    她干嘛放着好好的纳兰词不读,整天痴迷乾小四的打油诗。

    人毕竟是群居动物,独乐不如众乐,陆薇散漫豁达,舒嫔年少单纯,两人一拍即合,正好在热河行宫凑成一对玩搭子。

    宁答应见陆薇不费吹灰之力搭上了嫔位娘娘,酸溜溜地说:“舒嫔无宠,你搭上她也无用。”

    陆薇觉得她纯粹是闲得慌,“你管我作什么,忙你自己的大事要紧。”

    ……

    悠闲舒适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终于要开始上班了。

    其实只是蒙古王公们悉数到达行宫,皇帝设大宴款待,嫔妃们都要按例出席罢了。

    不得不说,塞外的羊肉就是好吃,烤肉滋滋冒油,一口咬进嘴里,又嫩又鲜,完全没有膻味,细品竟然还有一丝奶香味,真神奇!

    陆薇挺爱吃的,唯一的美中不足,舒嫔坐的离她有些远,两人没法直接交流,只能举杯遥遥相祝。

    邻座的宁答应则全副心神都放在皇帝身上,眼里的痴情劲儿一览无余,美食完全不如皇帝香呀。

    陆薇顺着她的痴情的目光看了过去。

    嗯,皇帝今天没有穿亮眼的黄袍,只穿一件石青色暗纹常服,窄袖束带,衣饰并不如何繁复华丽,却完美的显出了他的猿臂蜂腰,英姿勃发。

    陆薇得承认乾小四皮相确实好,没阴柔气,而且他的眼神自信无比,光是这股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气,足以秒杀在场的其他年轻英俊的儿郎们——他不光是紫禁城头牌,还是整个大清国的头牌。

    头牌现在正在当大孝子,侍奉老妈。

    这是钮祜禄太后头一次来塞外巡幸,看啥都新鲜无比,乾小四细心地给老妈介绍好吃的,好玩的,皇后则在一旁扮演贤惠儿媳,母子婆媳三人欢颜笑语,向众人展示着天家温情脉脉的亲情。

    这次的宴饮有点像皇帝组织的一场团建活动,目的嘛,自然是满蒙一家亲,共建和谐稳定美好的大清国。

    塞外的草原风光特别美;塞外的烤羊肉也好吃;还有热情奔放的民族舞蹈表演;浓郁北疆风情的马头琴演奏;更不论马术、搏克(摔跤)等等,陆薇看得眼花缭乱,果然出门一趟长见识哇。

    吃过玩过,干活的时候才能心甘情愿。

    宴饮过后,皇帝带着大部队开始了阅兵、巡猎,这是男人们的大事。皇后作为女眷之首,稳坐后方,侍奉婆母,招待蒙古贵妇们。

    陆薇与宁答应两人被派去木兰围场侍奉皇帝,临行前夜,蒙皇后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