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吃定我等了?你倒是好胆子!讲得一嘴好笑话!」

    晏平还未开口,一个面如傅粉,唇红齿白的晏族少年已是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他将脚下的明黄色真炁一踩,便排众而出,直朝盘坐于居中石柱上的陈珩飞掠过去。

    此人唤作晏嘉,修为已是达至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之境,又兼得家财豪富,身上多宝,因此也算得上是个有战力的,在这一众人中亦是不俗。

    陈珩仅是个练炁士,纵是再有手段,在晏平看来,让晏嘉这个筑基真修亲自出马来试他的成色,已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不知花神府的谢覃究竟给了他什么保命的手段,这点却不可不防……

    此时。

    晏嘉已进入了那片嵯峨石林,四侧尽是如剑似戟的高大石峰,在野原上延展铺开了足足数里之远,冥密古怪,险恶幽深。

    石林内里是黑黝黝的一片,再配着凄冷阴风钻过大小孔隙的尖啸之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叫闻者不禁后背狠狠发寒。

    晏嘉从脚下的嵯峨石林上收回目光,眉头微皱,心头实则也是有些犯怵,总觉得下面似是寂寂潜藏着无数冤魂厉鬼般,随时会趁着自己一个不慎,伸出鬼手将自己拽进那片沉墨般的浓黑里。

    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强自压下心底那股没由来生起的惊悸。

    想起身后就有一众族人在作接应,又摸了摸袖中那件已家传了数代的魔道秘宝,眼神也是微微一厉。

    「依着先前商议好的,先将此子打个半死,再洒些月石和红河砂于他身,招来地渊的鬼物结果了他!这事就算完了!」

    晏嘉心中暗暗道了句,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来。

    他脚下的明黄色真炁又继续向前飞了数十丈。

    在算得与陈珩距离大差不离后,一仰脖,将口一张,便吐出一颗鸡子大小的晶莹宝珠,直朝陈珩面门砸去!

    那宝珠通体蓝光灿灿,只被晏嘉吐出,就当空一闪,化作一道十丈长,三丈宽的深蓝水浪,如一条夭矫腾挪的巨大长蛇,甚是灵动。

    这枚仿造「蜃龙珠」而成的「浮水蜃珠」,乃是他的得意符器,已被晏嘉自身祭炼了十数年,收发自如,大小随心,甚是灵便。

    但凡修道人只要被这股水浪沾上了一丝,便会被水中的那丝蜃气生生摄定神魄,拖进无边的幻境里去,昏厥倒地,再醒不能。

    那时候,他便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生死都是操持在晏嘉之手。

    而纵然是有些警觉的,在斗法时用道术、符器严实护住了自己,分毫不使水浪来沾身。

    晏嘉却也自有他的法子。

    方才这「浮水蜃珠」在摧发时,便已有一片湿漉空濛的水雾,暗自浸满了大气,仿是寻常的湿气一般。

    只要与晏嘉斗法的修道人在口鼻呼吸间,将这些水雾吐纳了进去,积少成多下,蜃气也便能自然而然,生生摄取他的神魄,使他陷入幻境内里。

    这一招甚是隐蔽。

    那弥散开来的水雾无色无味,即便用灵觉来细细感知,也亦是分毫察觉不到异样来,只会让人觉得,这只是符器催发时,正常搅动的紊乱灵机。

    晏嘉正靠着这一手,在斗法时已是谋害了不少修士,纵是高出他一个小境界的修士,若是一时不防,说不得亦会中招。

    滚滚水浪呼啸扑空杀来,将不少拦路的石柱都打得摧折粉碎,烟尘腾起,霎时间,便逼进了陈珩周身十丈之内。

    「水气似是有些不同了……」

    陈珩微微皱了皱眉,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已让他脱胎换骨了,出离了寻常修士的范畴,几可比拟一些年幼的先天神怪。

    这颗「浮水蜃珠」甫一被晏嘉吐出,化作水浪杀来时,强横的肉身体魄,就让他体察到了空中水气的异样变化,连忙闭了呼吸。

    他将手一指,霎时间雷火霹雳元珠发出重重火焰,将他周身罩定,同时又有一道道红白雷霆旋转射出,顷刻便迎上了那滚滚水浪。

    轰隆一声!

    晏嘉面色大变,只觉得那雷霆中的力道狂暴无比,简直不是人力所能敌的,只几个碰撞,便将水浪生生削了泰半。

    眼见着就要被生生破开,打出了「浮水蜃珠」的原形来。

    他连忙将掐了个法决,死命一催真炁,将水浪重新一个鼓荡,回复了不少,再重新横空隆隆一卷,险而险之拦下那些电射向自己的红白雷霆。

    「他这是究竟什么品秩的胎息?参习的绝不是派里的「锭金真炁」!」

    连绵不断的轰鸣声中,晏嘉只再挡了几合,也逐渐承受不了这等攻伐,面色殷红,被反震力道激荡得气血狂涌,喉咙间已有了几丝甜腥气息。

    练炁士哪来的这般道行?

    他莫不是已然修成真炁了?!

    这一幕不仅是令晏嘉惊骇欲死,同样也令晏平一众人不敢置信,只疑心是被什么幻术魇着了。

    在他们欲急忙援手相助时,突然间,只见得石柱上,陈珩身躯似乎微微一摇,雷火霹雳元珠所发出的那些炙烈光焰也是缓缓黯去。

    「成了?!果然还是中了我的蜃气!」

    险死还生的晏嘉心头狂喜。

    他的手本已是摸到了袖袍中那件已家传了数代的魔道秘宝,正待打出惊天一击来。

    这时却也一顿,继而犹豫缩了回去。

    他又小心翼翼探查了几番,终是心中大笑起来。

    这桩魔道秘宝乃是唤做血河车宝轮,炼制起来殊为不易。

    不仅易遭来玄门中人的敌视,且是有定数存驻的,用上一次,便是少上一次。

    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如今到了晏嘉手上,至多也只能再催发个四五次,便就是一堆废铁,再用不能。

    这时候能省下一次,自然是好的,说不得就能在日后斗法上,救上自己一命来……

    晏嘉内里心思百转,手上动作却不慢。

    这「浮水蜃珠」虽然也能通过弥散水气,摄定修道人的神魄,但切实的沾附上躯壳,却是最直接、也见效最快的法子。

    晏嘉飞身到了似是摇摇欲坠的陈珩近前,架起真炁直逼向他。

    将「浮水蜃珠」所化的水浪猛烈祭起,欲要彻底毁去他周身那依稀几点护身火芒,将蜃气全然打进他的躯壳,将这人拖进无边幻境中去!

    几乎是在晏嘉志得意满,才刚来到了陈珩十丈内时。

    只见石柱上的那人眼中猛得精芒一闪,直如两照寒光迸发射出,将面前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不好!」

    晏嘉心头剧颤,暗叫不妙。

    刹那间,一道青光从陈珩袖中飞出,迅疾无比!

    这时候以晏嘉同陈珩的距离,纵是想要闪避向别处,也是来不及了。

    他心头大悔,下意识又想摸向袖中的那面魔道秘宝。

    「噗」的一声,「浮水蜃珠」所化的水浪被一气斩开,晏嘉凄厉惨叫了一声,四肢尽被青律剑斩下,当即便从半空跌落,摔得个头破血流。

    「你……」

    他倒也算心志坚韧,纵然摔了个半死,还是扭动身躯,挣扎想朝远处逃去,不过眼中仍是一片骇然的不解。

    分明在他的灵觉下,陈珩一身气机紊乱,血流也沉寂了下去,一副被蜃气所迷的模样。

    这还是小心探查过几番后,才得出的定论。

    可怎欺身到陈珩面前时,却又……

    这时只觉得耳后风声一紧,晏嘉惊惧回过头来,便见陈珩施施然伸手拿住了自他袖中跌落的血河车宝轮。

    再一伸手,就隔空将自己摄过来,如抓小鸡般扼住了自己咽喉。.z.br>

    「你方才分明已是被我的蜃气迷住了,怎会是一副全然无事?」

    见陈珩眼中神色漠然,晏嘉不甘心挣扎大叫道:「你诈我?!」

    「血河车宝轮,久仰大名了,没想到竟是在这里撞见……若非是为了它,我哪会同你来演这些戏。」

    陈珩淡笑了一声,五指轻轻用力,就将晏嘉一把捏死。

    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迅疾无伦。

    晏平等一众人只见得晏嘉方还满面笑意的迫近,下一瞬便被突兀削断了四肢,从半空跌落,落进了陈珩手里。

    而在看得陈珩只嘴唇微微动了动,便将晏嘉生生一把捏死。

    这甚是血腥凶蛮的一幕,令众人心头都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触。

    「看来是不可力敌!顾不得什么借鬼杀人了,大家一起上!合力杀了他!」

    晏平咬牙大叫一声,将腰间的白庐法剑祭起,卷动一阵阴风浊雾,就犀利斩向陈珩颅首!

    他周遭的一众晏家族人也是纷纷各施手段,一时间各色的光焰大作,道术齐发,符器掠空。

    陈珩只略瞥了一眼,将手指向青律剑,用心神一驱,飞剑便连连几个破空,将杀来的攻伐悉数挡下,直如一口铁桶般,水泼不进。

    嘭!

    寒光凄凄照空。

    在几个回合碰撞后,一众晏家族人心神大震,而晏平更是面色难看。

    他驱策的这口白庐法剑乃是晏蓁生前的配剑,品秩也不低,在中品符器中亦是算得上佳了。

    可陈珩手上的那口青律剑,品秩居然还在白庐法剑之上。

    在方才那阵对斩相斗中,白庐法剑居然泄出了点点灵光来,发出哀鸣的声响。

    「这泥腿子哪来这般骇人的胎息,又从哪得来的这口上乘飞剑?!」

    在急忙将白庐法剑唤回后,晏平还顾不上心疼,就见得了几乎骇得他魂不守舍的一幕。

    「你……这是修炼了什么邪术?还算作是人吗?」

    晏平惊得后退几步:

    「不对!你绝不是陈珩!那个怯懦蠢物纵然是有了这般神通,也绝无这般的胆子!你究竟是什么阴鬼邪祟附了他的身?!」

    他双目死死瞪着前方,眼中血丝突兀暴起。

    不远处,只见陈珩正将手按在死去的晏嘉顶门,残存的丝丝缕缕真炁,便从晏嘉的尸身内徐徐钻入他的体内。

    过了数十息后,他才淡淡撒开手,而此时晏嘉的尸身已是皮包骨头了,丝毫看不出生前的模样来。

    「真炁……以我现今的胎息体量,来吸纳一个筑基真修体内残存的真炁,倒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陈珩只觉得胸腹间似有一汪热泉在漾动,让心神都是一阵舒畅明快。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帕,仔仔细细擦去掌指间的埃尘,低头微微一笑。

    修道人在死后,一身灵息都瞬是要回归天地宇内,残存在体内的,只是为数不多的丝毫。

    这个景状,他已是在容国童高路身上证实过的了。

    不过这晏嘉毕竟是个筑基修士,体量远非童高路可比,哪怕是残存下的真炁,也让陈珩觉得微有进益。

    「这个手段我深知是不能轻易示于人前,不能留下目见到这一幕的活人,否则一

    旦事泄,便会惹来一些玄门中人的喊杀……

    在怀悟洞里,我杀了许多人,好几个筑基修士,都是一忍再忍,没有使出它来。」

    陈珩看着一众如临大敌的晏家族人,轻声道:

    「如今,在这等无天无日的场所,我总算是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上一场了。」

    「陈珩!你滥施邪术……难道,难道不怕遭来天罚的吗?!」

    见他含笑望来,一众人竟是不自觉后退一步。

    一个肤色暗金的晏家族人色厉内荏,高声喝道。

    「邪术?同此人的这面血河车宝轮相较,我这又算是什么邪术?」

    陈珩伸手一招,将空中飞舞的青律剑收回袖中,缓缓上前一步。

    「还有,多谢诸位用性命来襄助我成道,贫道请了。」

    他略一拱手,微微笑了一声,体内胎息一并,便将先天大日神光倾力催起,使出了这门他唯一掌握,也是身上最具杀伐之能的上乘道术!

    霎时间,只闻半空一震,好似一口天地洪炉满溢爆开!

    自他身后飞出了一片金火光幕,浩浩荡荡,一层层将虚空轰然震爆,如有一轮日头自玄穹中天处轰隆坠下,以卷荡扫灭之势,湮灭所有,耀目至极,映得数里皆赤!

    只在眨眼间,一众晏家族人匆忙发出的阻碍手段,便如沙烁般被轻易扫灭。

    一道道人影似是纸糊般被轻易扫断、烧穿。

    凄厉的惨叫声才刚响起,就兀得再没了声息……

    半盏茶后。

    陈珩在把一众晏家族人的遗物和尸身真炁扫荡一空,将体内所剩不多的胎息亦做了回复后。

    也不留恋,只腾空而起,便朝着晏平逃去的方向追去。

    此人已是被先天大日神光射中了躯壳,即便用了几件护身秘器来逃得一命,但炎精入体,绝是没几月好活的了。

    可不见晏平真切死在自己手上,陈珩却并不心安。

    很快。

    便是三日过去。

    在一番追逃后,陈珩已不知深入了地渊几许,又钻进了几座地窟深渊之中。

    终于,他在一座种满坟包的小山头处缓缓停下遁光,目视向前。

    远远,是如死猪般被捆缚在肉案上的晏平,四肢尽被卸下,被钉在铁钩之上。

    而在他周围,好似是村间赶集般,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