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宫长宽皆有六百步,上植奇花绿萝,下有五彩气旋氤氲,在往来旋飞。

    而一根龙角形状的巨骨被插在前首处,狰狞古怪,却又有股赫赫威势。

    那些形似毕方的异禽成群结队扑杀过来,往往在临近飞宫时候,就莫名爆碎当空,尸骨不存。

    反观龙角的色泽,却是随之愈发璀璨,到后头,还隐隐有吟啸声音从中响起,激荡数里!

    而此时。

    在飞宫正中的殿宇里,正坐有八九人。

    主座处那人身量颀长,眉目婉约,肤如玉雪,也并不戴冠冕、簪钗等物,满头青丝如墨一般泼洒而下,身着一袭青紫八卦法衣,腰悬三尺利剑。

    一条腹下生爪的赤纹小蛇蜷缩成团,安静趴在他肩头处。

    其分明是男儿身,但若论面貌和姿仪,却如若美貌女子一般,形象阴柔。

    此人正是鸿光萧氏的嫡脉族人,也是长嬴院的洞玄炼师,萧修静。

    此时,他目视殿中诸人,眸中光华尽显冷冽之色,却一言不发,使得场中气氛一时沉默压抑非常。

    而在数息过去后。

    终是有一个蓝衫少年经受不住这偌大压力,满头大汗起身离席,深深躬身,对着萧修静拱手谢罪,道:

    “萧世兄,小弟的这番言语,并非是有意要推脱罪责……实是那刘氏兄弟言辞恳切,平日行事间也算牢靠,念及大家同为世族出身,且在这流火宏化洞天之中,世兄也需些人手,来办理杂事,小弟才将那刘氏兄弟拉拢到了我等一方,只是——”

    “刘常绩和刘常功两人,不过贱庶罢了,其生母是歌姬舞女的人物,全是因刘世伯的几位嫡子都因遭了天妒,早早身死,不然似这两人,哪有什么福缘能进入赤朔刘氏的门庭?又哪能拜入玉宸下院修道?”

    蓝衫少年请罪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窈窕女子冷笑打断。

    她先是朝着主座处的萧修静含笑一礼,然后再面向蓝衫少年,不客气呵斥一句:

    “你怎可将他们与我等并列?是何意思!”

    “勿要胡搅蛮缠!如今不是同你闲扯的时候!”

    蓝衫少年显是与那出言女子存着旧怨,此刻见她借题发挥,心下更恼。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便开始争执起来。

    而这番熙攘,随着殿中几人的下场帮腔,也是愈演愈烈,几有一发不可收拾之相。

    最后还是萧修静端起茶盏,不悦的轻咳一声,放出气机震慑,才止了这场热闹。

    众人瞬时都止了语声,一言不发。

    “三郎……依我看来,此事实是微不足道,并不值得你多思什么。”

    此时。

    场中唯有一片静谧。

    见此情形,一个身裹金袍的侏儒眼珠子微微一转,不紧不慢开口笑道。

    “哦?”

    听得金袍侏儒的这番话,萧修静淡声一笑,道:

    “彦兄,你的意思是?”

    金袍童子名为乔彦,其人本是密山乔氏的出身,但因生得形貌丑陋,又被其父母请了族中的大术师推算天机,认定乔彦将来若修为有成,必会妨害父母。

    便也稀里糊涂,还未来得及记事,就因此缘故被驱赶出了密山乔氏。

    按理来说,乔彦被养育在了凡人世俗的一方小国里,虽然不曾短少了衣食车马,富贵不缺。

    但终其一生也是无法得悉自己真正身世,迈入修行门户的。

    不过机缘巧合下,萧修静之父因为寻觅一门奇物,偶然路过了那方小国,见乔彦根骨不凡,便也索性将乔彦带回了鸿光萧氏,让乔彦给萧修静做了个书童伴当。

    而因生得形貌丑陋,又常常自哀身世,日积月累下,乔彦倒也养成了一类喜怒无定,荒淫好杀的脾性。

    虽资质不凡,更同萧修静一般,拜入了玉宸四院。

    但他在世族之间的风评,也向来不甚好。

    除了与他一同长大的萧修静外,众人皆是对乔彦敬而远之,不愿亲近……

    “刘常绩和刘常功这两个蠢物自然是该死的!他们分明是从三郎你手中得了图卷,却在按图卷指引,寻得了火霞老祖行宫后,竟然不向我等通禀一声,就自己入内,想独得行宫中的造化!”

    乔彦冷声一笑,将手中酒樽重重砸在案上,喝道:

    “就算他们不死,我也要替三郎你杀了他们,此等背信弃义之徒,留在世上,也是折损了赤朔刘氏的颜面!”

    “……”

    蓝衫少年闻言微微皱眉,似想要说些什么。

    但在对上乔彦目光后,心头莫名一颤,如是被某种恶兽盯上了般。

    最后只能掩面长叹一声,背过脸去,不欲对上这金袍侏儒的视线。

    “不过,刘常绩和刘常功这两人到底手段有限,那座行宫,不是还完好无损么?”

    见自己视线扫去,场中诸人皆是表情有些不自然,尴尬低头。

    乔彦挑了挑眉,目光中透出一丝阴戾,缓声笑道:

    “我知晓三郎你在烦恼什么,不过恕我直言,你那点心思,实是大可不必!”

    “我在忧心什么?”

    萧修静并不以为忤,淡然道。

    “你在忧心,那刘氏兄弟既然已是奉了你为首,尊了你的号令,却在暗地里又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丑事,那他们是否早已存了不恭之心?以至是将你予他们的洞天图卷,悄悄给了刘观、司马明业甚至是赵通和沈澄几人,卖一个好价钱。都不乏可能!”

    此话一出。

    萧修静神色微变。

    至于蓝衫少年却是彻底坐不住了,连忙跳起,叠声道:

    “萧世兄容禀,刘常绩和刘常功这两人虽然贪婪无度,但到底还是知晓厉害的,也没胆子做出这事!”

    当初是蓝衫少年在萧修静身边几回建言,才让刘氏兄弟成了自己人。

    可未曾想,这两人在得了萧修静赐下的洞天图卷后,竟自作主张前去探寻,也未向萧修静等人通传一声。

    非仅行宫内的好处未曾得手,反而还连累自身送了性命。

    而陈珩在进入洞天不久,遇上的那两个被巨禽追赶,然后丧命的修士,就是刘常绩和刘常功这两兄弟……

    “就算卖上一个好价钱,又能如何,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用了。”

    乔彦不指着蓝衫少年的鼻子喝了一声,旋即又冷笑道:

    “再且,三郎既然有这流火宏化洞天的图卷,那其他几家,似刘观和司马明业之流,他们难道不是十二世族的出身?他们难道就没有吗?

    只为此等微不足道小事,尔等竟起了内讧?何其好笑!火霞老祖遗下的造化还未曾得手呢,就吵成一团,这可真是十足的乌合之众了!”

    虽是被指着鼻子呵斥,遭了这般的羞辱。

    但蓝衫少年还是听出了乔彦话里意思,不由得感激拱手。

    而场中其他人,则大多有些尴尬。

    便连萧修静也是神色不大自然。

    毕竟乔彦那番话,也是隐隐把他圈在了其中……

    ……

    所谓洞天图卷,正是鸿光萧氏的先祖,曾在万载之前进入过流火宏化洞天,在那时,就将洞天内的地理风物给记述了下来,暗暗描绘成卷。

    彼时,火霞老祖因负气出走,离了赤明派,在外历经了不少事后,深感独木难支,欲向外寻求个援手,结为同盟。

    若是遇事时候。

    也是好方便搬出来,拿来前面顶灾劫……

    而世族中人,倒也对他的流火宏化洞天颇有些心动。

    双方在各怀心思之下,倒是一拍即合。

    为表诚意,火霞老祖在那时候大开门户,请了十二世族的不少家老到流火宏化洞天中宴饮。

    而这些家老也自不客气,趁此机会,将洞天的里里外外禁制,皆摸了个一清二楚。

    只待得将来一有机会,便要打破门户,将这座小洞天据为己有!

    不过他们的算盘虽好,却没能料到,火霞老祖竟是同哈哈僧莫名生了冲突,然后被活活打死,连元灵都未逃出。至于这小洞天,也因火霞老祖的生前布置,倏尔便遁离了胥都天。

    这场变故,令十二世族也猝不及防,只能无奈作罢。

    至于他们在万载前的描绘下来的图卷。

    时至今日。

    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听得乔彦这话,萧修静心中先前虽还略存有不快,但此时也消了不少。

    乔彦倒也并非是信口雌黄,的确言之有理。

    在万载之前,十二世族都曾应过火霞老祖之邀,到流火宏化洞天之中做客,无一例外。

    鸿光萧氏既然存有流火宏化洞天的图卷。

    那似其他几家,应也大差不离。

    这时候若再猜疑、恼怒那死去的刘氏兄弟,非仅无用,反而还会令得手下之下离心离德,更是加重不和。

    想通此遭后,萧修静只觉心头稍松。

    又见乔彦暗自对自己比了个眼色,连忙会意,又将蓝衫少年温言安抚了一番。

    待得半刻钟过后,众人退出了正殿后,气氛已是比之先前,大大缓和了一番。

    而那蓝衫少年,脸上更是有一丝感激之色,难以遮掩。

    “若非彦兄你出言,我几乎要头脑发昏,犯下大错事了……”

    此刻。

    殿中唯余下萧修静和乔彦两人。

    萧修静摇摇头,轻叹一声道:

    “父亲常说我不通世故人情,在待人接物上,更远不如大兄和二兄,初始我还不服气,可历经种种事后,却倒不得不服了,对上这些蠢物,要怎能够平心静气?

    如那刘氏兄弟,我学着大兄的做法,待人以诚,丝毫也不拘束他们,可这两个蠢物,竟就是如此回报我的?!”

    言到此处,萧修静语调兀得一高,怒气难抑。

    “……”

    乔彦心下暗自摇头,却也未多说些什么。

    萧修静因天资高绝,常年闭关苦修,对所谓人情世故,也极是不通。

    而今虽然现学现卖,但到底跟他的那几位兄长比起,还是要差了一筹。

    刘氏兄弟之死,不过微末小事罢了,这般大做文章下去,只会令手下人生出异心,实是不智。

    但心中虽是如此作想,乔彦也不会在明面上言出。

    他虽是同萧修静交好,但到底忠言逆耳……

    而在自顾自又埋怨几句后。

    萧修静又叹了一声,言道:

    “父亲将洞天图卷交予我,是盼着我能在洞天中得到些机缘,不过火霞老祖的行宫,又哪是有那么容易攻破的?彦兄,实不相瞒,毕竟已是万载岁月过去,光阴消磨之厉害,不可不防!

    我也怕到头辛苦一场,入内一探,却只是见了些陈旧古迹,那样一来,岂不是白费功夫?”

    乔彦想了想,看向萧修静,肃声言道:

    “这话虽也有理,但这漫山遍野的异种,你也是得见了……

    相传火霞老祖昔年因得了小半篇《受生经》,便有了奇思妙想,特意花费气力擒来几头先天神怪。

    妄图以那小半篇《受生经》作为根基,窃取先天神怪的血脉,夺玄劫之神妙,以人力造化出一群真正的神怪来!

    虽最后功败,只留下这群徒有其表的异种……但这模样,倒也是证实了,火霞老祖手里的确是有《受生经》的!”

    “《受生经》?你莫非想言说行宫之中,可能会存有这篇前古奇文?此事太过荒诞,微乎其微!”

    萧修静闻言连连摇头。

    “就算那座行宫中没有《受生经》,但存有先天神怪的骸骨,应并非无稽之谈罢。”

    乔彦笑了声:“你看看这些洞天内异种,不都是由毕方、英猿、土蝼三者造化而出的吗?得不了《受生经》,得上三具神怪的遗骸,也是大赚特赚了!”

    “若连神怪都是不见呢?”

    萧修静又摇头。

    “那便只能自认倒霉了!”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大笑,

    而又在商议一番要如何打开行宫的禁制,压服刘观、司马明业之流,将里内造化取得在手后。

    见乔彦似有意无意,将话题往陈珩身上去引。

    萧修静沉吟片刻,眸光微微闪烁了几回,也是明了乔彦的用意。

    “你我自幼长大,便如手足一般,有事不妨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萧修静笑了一声,将手一扬,便从袖中飞出一物,朝乔彦落去:

    “这洞天之中,想杀陈珩的人可不少,你勿要当出头之鸟,最后落得个灰灰了……我将此物予你护身,凡事小心为上!”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