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砂城迎来第一抹阳光,绰号‘熊手’的肯尼走出了赌场。

    前一晚刚开赌时、他的运气不错,赢下的筹码如果换成钱足有四十多枚银币。好运带来了好心情,所以哪怕遇到了一个出千的家伙肯尼也没有痛下黑手,仅仅逼他吃了三个骰子然后扔出去了事。

    在后半夜,肯尼的运势开始一路低迷,仿佛他同时也扔掉了自己的好运气。直到他走出赌场这一刻,先前赢的钱全输光了不说,还倒欠赌场十枚银币。

    “真他妈倒霉。”

    肯尼狠狠吐了口吐沫,然后用那双熊掌似的大手揉了揉眼睛。

    一夜未眠,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但他现在不能回家睡觉,赌场的账可不是好欠的,必须想法子搞点收入才行。如果明天这个时候还不上钱的话,肯尼就得被人砍下一只手——虽然那样一来债务就清了,但恐怕‘熊手’这个绰号也就保不住了。这双大手可是肯尼的骄傲,它们能打架、能扇别人巴掌、还能捏女人屁股,尤其是粗壮的中指和无名指,更是征服了不少这一带做皮肉生意的女人。

    其实现在的贫民窟也不太平,失踪案频发,消失的都是跟肯尼一样、除了好事什么事都肯干的家伙。这里的居民们认为,这是帝诺斯显灵把那些欺负穷人的浑蛋给关进了地狱,而肯尼对此嗤之以鼻——帝诺斯显灵?他妈的,那老兄要是真灵的话,你们还至于穷成这副德行?

    在他看来,那些家伙肯定是被仇家给做了。

    在贫民窟这种地方想让某个人消失很简单,一闷棍下去、然后找个隐秘的角落挖坑埋掉就行,肯尼自己对这种活儿也很熟悉。不管怎么说,原本他是打算蛰伏一段时间的,免得一不小心自己也被人盯上,但此刻债务紧迫,可由不得他再游手好闲了。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也没什么工作能在一天时间内赚到十枚银币,不过肯尼也不靠那些,作为资深流氓,他有自己的手段。

    离开赌场后,肯尼先是去面包铺子买了个面包,当老板用颤音请他结账时,肯尼突然面色一变,然后大声嚷着‘哎呦老子肚子好痛啊痛得简直像生孩子一样!!’,然后开始做出解腰带的动作。

    “你,你想干啥?!”

    老板大惊失色。

    “面包不新鲜,吃坏了我的肚子!我要窜稀啦!”

    “你吃的面包是我今早头一炉,怎么会不新鲜?这、这分明是找茬!”

    “难道老子的肚子会说谎吗?嘿,赶紧腾开点地方,我快憋不住了。”

    面包铺老板当然不可能任由他把自己店门口当成厕所,那样的话一整天都不会有生意的——经过友好协商,老板含泪拿出一个银币给肯尼看医生。

    “愿神保佑你。”

    肯尼笑嘻嘻地接过银币,“能为自己的商品负责到底,还算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愿神把你丢进地狱!”

    面包铺老板在心里诅咒。

    就这样,肯尼赚到了今天第一笔收入。不得不说,作为流氓他的业务能力十分优秀,通过各种敲诈勒索手段、没到日落时便凑够了十枚银币。劳累了一天的他打算先回家补个觉,睡醒之后再去赌场还债,说不定还能再借点钱试试手气。

    听着口袋里钱币互相碰撞发出的悦耳声响,肯尼哼着小调走进一条陋巷,这是他回家必经之路,哪里墙头松动了、哪里地面有凹凸他都一清二楚,哪怕闭着眼睛都能从这里走回家。但今天,这巷子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太阳才刚刚下山、天空中的火烧云还在发着红光,而这里却已经快要黑透了。

    肯尼大声咒骂了一句,下意识加紧脚步。

    如同鱼不知道自己置身水中一样,肯尼也没发现并非天色突然黑了下来,而是他此时正被一团诡异的黑雾包裹着。

    巷子外,在隐形术和隔音术的帮助下,雷恩与罗德两人正坦然地观察着这一切。事实上,他们已经跟踪肯尼一整天了。

    “看来鱼儿已经咬钩了。”

    雷恩已经知道目标的目标是什么意思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选择肯尼做诱饵?”

    “很简单,因为我们暂时没发现比他更坏的人,而此次的目标似乎只会对坏人下手。”

    罗德解释道:“就在我刚把你带回首都的时候,记得吗,那时发生了几起人口失踪案。之后,毫无头绪的首都治安厅找上了神殿,希望能借助我们的力量帮忙破案。”

    “是的,我有印象。”

    雷恩回忆着说:“然后呢,抓到犯人了吗?或者有没有找到失踪者?”

    “很遗憾,都没有。”

    罗德若有所思地说:“而且,那之后再没有新的失踪案发生,如今这案子成了一桩悬案。就在不久前,我无意中从一个商人朋友那里了解到,这里也发生了连环失踪案件,与之前发生在首都的案子很类似——只不过那时的被害者都是些好心人,而这里的失踪者则都是盘踞在贫民窟的恶霸。”

    “您就不担心白跑一趟吗,毕竟只听描述的话,这里发生的事与普通犯罪事件也没两样吧?事实上,我对于有人报案就已经很惊讶了,谁会在意这些人渣去了哪里呢,他们的家人吗?”

    “相反,是仇人——或者说债主。其中一个家伙在失踪前借了笔高利贷,放贷者找不到人、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就去报了案,这才引出了后续的事情。”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不过,您就这么肯定这些人的失踪涉及到黑暗因素?万一是某个吃撑了的游侠干的呢,那些有点本事、偏又满怀正义感的人就喜欢干这个,蒙着面行侠仗义什么的。”

    “因为这里的失踪案很有规律,每月一个,而且几乎都是每个月的这时候。有多少蒙面侠客会给自己定下类似‘每月只除掉一个坏人’的规矩?当然,我起先只是觉得有古怪、但不能肯定,不过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罗德盯着那团黑雾说道,“你也能感觉到吧,雷恩,那里面充满了腐朽的气息,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的目标应该是一名黑巫师。现在,我要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是:是否要救下肯尼?回答我,而我会依照你的答案救下他——或袖手旁观。”

    就像他说的,雷恩能察觉到包裹着肯尼的黑雾是由一种极为衰败的魔法元素构成,它会给受术者带来大量负面影响,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肯尼不等走出小巷就会倒地身亡。

    要救他吗?

    通过一整天的观察,雷恩能确定肯尼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浑蛋、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一处值得被拯救的地方。最关键的是,这个流氓很有些心眼,他的行为虽说下流、却不会构成太严重的罪行,哪怕被关进牢里,要不了多久又会被放出来。

    或许先让那位黑巫师先生做完他想做的事吧,等螳螂吃掉蝉、黄雀再现身?

    话说回来,雷恩郁闷地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该死的,罗德丢出的难题瞬间破坏了他看热闹的好心情,一下子把他从事外拽到了事内。

    砰,一声轻响,笼罩在黑雾中的肯尼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在地上。

    “真有这么难以抉择吗?如果选择让他生,毫无疑问,这展现出了你的善良和高尚;如果选择让他死,那也是他应得的下场,说真的,我怀疑肯尼这辈子就没做过好事,他应该就是从小坏到大的那种人。”

    罗德轻声催促,“雷恩,我必须提醒你,最多再有三十秒,他的生命就会走向终结。”

    该死的,既然你说得那么轻松,为什么要我来做决定?

    你还是那个金光闪闪的正义使者吗?谁家的正义使者会拿别人的生死来当考题啊!

    浑蛋!!

    浑蛋!!!

    “妈的,救他!”

    雷恩话音刚落,罗德解除了隐形术和隔音术,光芒瞬间从他指尖涌现,强烈的圣光净化了肯尼身上所有非自然的负面能量。

    他知道我会这样选择,所以早已准备好了圣术!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出现在雷恩脑中。

    肯尼依旧像条死狗般倒在地上,但微微起伏的肩膀表示他仍有一口气在。而雷恩终于能够大口喘气了,同时他发现肯尼原本健壮的身体变得有些佝偻、似乎一瞬间瘦了许多。

    “刚才的黑魔法造成的负面影响可不是他这种普通人能抗住的,命是保住了,但他此后将变得虚弱多病、且寿命也会大大缩短。”

    雷恩耳边响起罗德的声音,他愣了一下,这种报应似乎很合理,于是他原本矛盾纠结的心理顿时缓解了许多。

    “你们是谁?!”

    小巷深处的角落里、走出一个全身上下都被灰色迷雾笼罩的男人,“谁这么大胆敢阻碍我!”

    “如果足够聪明,通过刚才那一下子你就该明白自己遭遇的绝非旗鼓相当的对手,所以此刻立马逃跑才是上策,而不是待在原地傻乎乎地威胁我们。”

    雷恩缓步走进巷子,他现在已经调整回了正常的心态,“还不跑,是在等待更灼热的圣光降临吗?我旁边这位可是操控圣能的大行家哎。”

    “你们是圣能者?是圣保罗大教堂的人吗?”

    男人似乎根本分别不出对手强弱的样子,他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请你们离开吧,我不想伤害善良之人,前提是你们别碍我的事。”

    “你说,‘请’?!”

    雷恩很惊讶,“你是一个邪恶者吧?没错,这一点从你的造型上就能看得出来——虽然你也没什么造型可言,不过用黑魔法去伤害普通人……额,去伤害普通流氓,可不像是什么好人会干的事。”

    “你说得对,我确实很邪恶!事实上,我是非常非常邪恶的黑巫师!如果怕了的话,就请立刻离开吧!”

    男人发出了底气不足的咆哮声。

    “又说‘请’了!”

    雷恩惊喜地说:“我说老兄,你干这行没多久吧?连怎么正确地威胁别人都不知道,你是黑巫师里的实习生吗?”

    “额,那我应该怎么说?”

    “正常情况下,如果你不希望别人干扰你做事的话,应该说‘你他妈的杂蛆赶紧给我滚,信不信大爷我把你的舌头拽出来刷马桶’,是的,这样才算有气势一些。”

    “这管用吗?”

    男人有些犹豫。

    “可以试试,”

    雷恩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语气也是很重要的,威胁别人的时候绝不能用商量的语气,记住了。”

    “好吧,我试试看。”

    男人恶狠狠地说:“你、你他妈的杂蛆赶紧给我滚,信不信大爷我把你的舌头拽出来刷马桶!”

    “不信。”

    雷恩干脆利落地回答。

    “……”

    男人化作迷雾的身形一阵晃动,似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雷恩,你的话太多了。”

    罗德皱了皱眉,“而且很不堪入耳。”

    “抱歉,我忍不住。”

    雷恩撇撇嘴,“说真的,虽然我没见过几个黑巫师——但这家伙真是我们这次的目标吗?还是说他们都像他这样有礼貌?”

    “多数情况下并非如此,显然这位先生是一个特例。”

    罗德转过头,对那人说:“是你自己撤去伪装、还是我强迫你露出真面目?”

    “有本事抓到我再说这种大话吧!”

    话音落下,男人离开地面向天空飘去,如同一朵会说话的人形乌云,“再见,多管闲事的家伙!”

    罗德摇了摇头,咒语声从他口中响起,空中的雾气突然消散了,男人的真身掉了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这人长相普通,大概三十岁左右,脸上有一个大大的鹰钩鼻。

    “哎呦!”

    他大声呼痛,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我、我这是怎么了?你们做了什么,我的幽云形态怎么消失了!”

    “你连驱散法术都不知道吗?”

    雷恩好奇地问。

    “驱散法术……那是什么?就是那东西把我的幽云形态弄没了吗?”

    男人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有这种法术?这是作弊啊!”

    “你在哪里学到的黑魔法?”

    罗德也有些奇怪地问,一般来说,成为黑巫师的前提是这个人已经有了一定的魔法造诣,如此才会在探索更深奥的魔法奥秘时误入歧途,而眼前的男人却好像根本没有系统的学习过魔法知识。

    “家、家传的……我母亲是一个巫婆,是她在我小的时候强迫我学习黑魔法,可惜我十三岁那年她就死了,所以我没机会学到更多她的本事。”

    此刻以真面目示人的男人显得更加怯懦,仿佛一个做坏事被抓的孩子,“你们是圣保罗大教堂的人吧?你们要逮捕我吗?”

    “这几个月来,红砂城贫民窟的失踪案都是你做的?”

    罗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能说说吗,你为何只选择恶人下手?以及,你对他们下手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什么目的?”

    男人眼神有些躲闪,“当然是为民除害了,他们都是社会的败类,只会欺负比他们弱小的人。是的,这就是我的目的。”

    此言一出,雷恩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人不仅又面又菜、就连撒谎的水平也很欠缺。这种任务哪里需要首席猎魔人亲自出马,随便派个预备役来都可以完成狩猎。

    “是吗?真巧,我的职责也是为民除害。既然如此,我只好把你带回圣保罗大教堂处置了。”

    罗德点点头,他刚上前一步,男人立刻慌张地摆手说:“不、不行,我现在不能跟你走,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重要的事?你怎么会觉得一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就能让我放了你?”

    罗德淡淡说道。

    “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男人沮丧地说,他根本连反抗一下试试看的想法都没有就屈服了,“两位先生,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没错,从我第一次用黑魔法杀人时就知道代表正义的绞索迟早会套在我脖子上。但……但我的女儿此时独自在家中等我,我希望你们能允许我回去见她一面。”

    提起女儿,男人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说话语气也硬朗许多,“在安顿好她之后,我会跟你们走的。”

    罗德与雷恩互看一眼,在是否同意眼前男人的请求这件事上,两个人没有说话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你叫什么名字?”

    罗德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别以为我会允许你单独回去。带路吧,我们跟你一起走。”

    “巴尔特,先生,我叫巴尔特。”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微微鞠躬,“感谢你们的仁慈,请随我来吧。”

    说完,巴尔特垂头丧气的走出小巷,在路过蜷在地上抽冷子的肯尼时,仍忍不住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巴尔特似乎并不住在贫民窟这种穷人聚集地,他竟然带着两人一直来到了东城。

    在红砂城,东城算是富人区了,高层官员和有钱的商人大多在这里居住。这里的街道全是用整块的青石板铺成,在月光下映射出好看的温润光泽,而西城那些穷人用来盖房子的也只不过是些土砖而已。街道两旁种着名贵的火枫树,各色店铺则在还未入夜前就已经点燃了所有油灯,绝不让客人因为光线变得暗淡而失去购物兴致。

    在巴尔特的带领下,三人拐进一条幽静的小路,来到一栋有着独立庭院的两层小楼前。二楼的一个房间亮着灯,窗帘是温馨的鹅黄色;透过篱笆墙,还能看到院子里面栽种着不少漂亮花卉。

    这是一个黑巫师的家吗?

    雷恩有些困惑,在魔法导师波利的口中,大多数黑巫师都过着被通缉的生活,这种日子雷恩也有过,在那种四处逃窜的情况下、任谁都不会花钱去购置不动产。另一方面,由于黑巫师们整天跟腐朽阴暗的黑魔法打交道,心里早已泯灭了‘美’与‘丑’的概念,大概也不会有闲情逸致去追求精致的生活。

    难道是迷惑别人的假象?

    但雷恩又分明看到,巴尔特看向二楼透着黄色灯光的窗户时,眼中那抹慈爱无比真实。

    这眼神他很熟悉,曾几何时,他的母亲沙恩娜也常常这样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