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中了诅咒,这简直太可怕了!”

    本杰明艰难地说:“不过,真的没法施救了吗?这人可是我一手栽培的得力下属,实在不忍心让他这么疯疯癫癫地过完下半辈子啊。”

    “额,抱歉,我刚才说‘要么这样活、要么这样死’,这句话显然不大准确。”

    雷恩指了指牢房里那个男人的下体,“我记得在某本书上读到过,那地方持续充血多久就会烂掉来着?不记得了,反正以我粗鄙的医学常识判断、这家伙如此挺拔的状态是不能维持太久的——不如现在就给他个痛快吧,这样他死得还算有尊严些,尸体化妆师也能省去不少功夫。”

    “别、别开玩笑了,他虽然发了疯,但毕竟还活着啊!”

    托马斯双手乱挥,“救救他吧,雷恩大人,您可是猎魔人啊,用魔法或者圣术救救他吧!”

    “做不到。”

    “做不到?”

    “诅咒虽然属于黑魔法的范畴,但它比普通的黑魔法更阴毒、也更难处理。”

    雷恩耐着性子解释:“某些诅咒的效果是致死,比如‘诅咒你暴毙而亡’或者‘诅咒你被你亲爹驾驶的马车撞死’,如果受术者能及时找到一位高明的白袍法师或圣能者,那么他可以在诅咒生效前把它净化掉;而另一些诅咒则是希望受术者生不如死,比如‘诅咒你变成一条蛆’,或者‘诅咒你这辈子都走霉运’,又或者像他这样——”

    说到这里,雷恩又看了看牢房里的男人,“我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从现状来看,他可能是被诅咒‘这辈子都像一只充满情欲的野兽那样活着’吧,谁知道那些邪恶者脑子里都是什么变态想法——总之,你们这位同僚其实早就该死了,黑暗怨毒的魔法力量已经渗入他每一滴血液,普通人不可能抗住的,只是那诅咒不许他死,所以他才一直活到现在——我当然可以帮他驱散掉体内的负面效果,但与此同时他的命也就保不住了。”

    “明白了,就让他这样活下去吧,就算那话儿坏掉了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及时给他治疗,我相信总不至于失血而亡——只不过他以后可没法站着尿尿了,当然,以他这种状态,恐怕也不会在意这些了。”

    本杰明苦恼许久才说道:“可以让他的家属领人了吗,雷恩先生?虽然中了什么‘像野兽一样持续发情的’恶毒诅咒,但貌似对别人也没太大的危险性,事实上,我觉得他或许仍残留着一丝人类的理智呢,否则也没办法从那么远的泉石村跑回来。”

    “哦,我不觉得这跟理智有什么关系,毕竟即使是野兽、也不会忘记回巢的路。”

    雷恩笑了笑,转身往监狱外走去,“随便你们怎么处理吧,我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赶去泉石村,或许那里正有一个邪恶的黑巫师等着我去杀呢。”

    他离去的背影显得既潇洒又无畏,本杰明和托马斯一直目送雷恩离开监狱,才各自收回目光。

    “不愧是猎魔人啊,‘一个邪恶的黑巫师等着我去杀’,除了猎魔人以外,谁能如此镇定的说出这句话呢!”

    “说得太对了,大人,正因为有他们在,我们这些世俗之人晚上才睡得好觉啊!”

    两人正感慨时,却看见雷恩又折返了回来,他一路小跑来到两人面前,有些尴尬地说:“那个,我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去泉石村的路,如果有地图的话,麻烦给我一份吧。”

    “……”

    拿到地图后,雷恩再次潇洒地转身离去,而这个小插曲当然也没影响他在别人眼中的光辉形象。

    由于猎魔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突发情况,所以就算没有按时回到营地,只要事后交出的报告里能写清楚正当事由、那么通常是不会被问责的,当然,前提是这正当事由能经受住严格的核实。

    雷恩从绿荫城北郊出发、一路北行,在第三天下午赶到了泉石村所在的利尔维克山。那份简陋地图到这里就再没有别的标记了,借助鹰眼术(一种能大范围提高施术者视野的法术),雷恩勉强看到了一个小山村的轮廓,然后又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一个小时,才终于站在了泉石村的入口处。

    脚下山路在这里被一个粗制滥造的破门楼截断了,雷恩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身为一名控法者,他能感知到眼前的村庄很不对劲,那种难言的压抑让他很想扭头就走。

    “帝诺斯在上,我虽然不是圣能者,但我可是以你的名义在行事啊,多少给点庇佑吧。”

    雷恩叹了口气,接着念动咒语、给自己施加了一个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挡负面影响的初级防护法术,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门楼。蜿蜒曲折的小径引领他穿过村子,仿佛走进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世界,入眼只有摇摇欲坠的木屋、长满青苔的石壁,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村子中心是一间简陋的教堂,雷恩走过去推开紧闭的双门,一股冷风夹杂着陈腐气息扑面而来,随后他发现这里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甚至结了不少蛛网,看起来像是废弃了很久似的。

    连神职人员也遇害了么。

    雷恩默默握紧刀柄退出了这里,然后往村子另一侧走去,每路过一户人家、他都会小心翼翼地进去查看,但每户的情况都跟刚才的教堂一样,空空荡荡、毫无人烟。值得注意的是,除此之外他没发现任何可疑痕迹,每个村民的家里都很规整,桌椅板凳和易碎的瓶瓶罐罐也都老实地待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没有黑魔法——不,没有任何魔法能在这么大的范围内让这么多人无声无息地消失,或许村民们早已弃村而逃了吧?在翻找过几个空空如也的地窖后,雷恩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人们一定是有条不紊地离开的,同时他们带走了必要的食物和被褥。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不管做什么、都始终有一只手握在自己的黑刀上,因为进村时那种压抑的感觉此刻仍在头顶挥之不去。

    这时,远处一阵若有似无的啼哭声吸引了雷恩的注意,他本打算施一个次级隐形术再过去看看,仔细想想还是作罢,毕竟已经大摇大摆地在村子里晃荡这么久了,如果那名邪恶者仍在这里,恐怕自己再做什么也逃不开他的监视。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没走多远,雷恩就见到一个依山而建的双层作坊,大门表面用劣质红漆写着‘卡尔果酿、最香最醇’等字样。再走近些,除了刚才那阵啼哭变得更清晰了之外,还能听到里面传出细碎的交谈声、谩骂声以及安抚声。

    雷恩知道村民们都躲在哪里了。

    他快走几步、推开酿酒作坊的大门,仿佛同时也按下了静音键,大堂里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眼睛的主人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就这样无声地看着雷恩,过了一会儿,一个卧在角落里抠鼻子的闲汉打破了宁静:

    “真该死,又来一个分摊口粮的白痴。我说布兰登牧师,帝诺斯他老人家到底什么时候能来救咱们呢?”

    “吾主早已洞察一切,他一定会派遣光明的使者前来——”

    一名面黄肌瘦的白袍男人一边说话、一边匆匆地从二楼跑了下来,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的人打断了:“去你妈的光明使者,这话你说了三个多月了,可这期间只来过一个买岩獾的废物、以及三个跟他一样废物的国民警卫!下地狱去吧,布兰登!”

    “吾主在上,请原谅这些口不择言的人吧。”

    布兰登苦笑着穿过人群来到雷恩面前,先是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礼貌地说:“您好,陌生的先生,我是本地教堂的布兰登牧师,请问您如何称呼?”

    “我是雷恩,是一名猎魔人。”

    此话一出,村民们顿时瞪大了眼睛(事实上从雷恩出现时他们的眼睛就一直瞪得很大,只是现在瞪得更大了)。

    “猎魔人!就是那些光明神殿的战斗精英吗?!”

    “得救了,帝诺斯真的显灵了!”

    “神之怒罗德为什么没来?不都说他才是最强的吗?这个叫雷恩的家伙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的样子啊!”

    “……”

    虽然雷恩很想给说出最后那句话的家伙来一发冰冻术冷静冷静脑子,但他也很明白这些乡巴佬并不太能搞清什么事值得罗德·帕尔默出手、什么事不值得。

    “咳咳,拜托大家安静!让我先跟这位先生聊两句吧!”

    与激动的村民相比,布兰登显得格外谨慎,“这个,雷恩先生,我非常愿意相信您是猎魔人,但是我没看到狩弩呢——”

    “我无法使用圣能,所以狩弩对我来说没多大用处。”

    雷恩不耐烦地掏出徽章递了过去,布兰登反复查验后,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他对眼前之人的身份仍存质疑,但那上面的神圣气息是做不了假的,这是一枚货真价实的猎魔徽章。

    “抱歉,雷恩先生,可能是我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村子里待得太久了,所以不知道如今非圣能者也能进入猎魔小队。”

    布兰登把徽章还给雷恩,双手微微发颤,“不论如何,能拥有这枚徽章就说明您一定具备强大的实力,吾主终于听到了我的祷告,他把您带到了我们面前!”

    听到这话,周围的村民们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欢呼声。

    “说说正事吧,布兰登牧师。”

    雷恩皱着眉问:“为什么你们都躲在这儿?那名黑巫师或者女巫现在在哪里?”

    “黑巫师?”

    布兰登摇了摇头,“我恐怕您是误会了,这里可没有那种家伙啊。”

    “没有吗?那你们这里到底——”

    “这门前并非说话的地方,随我来吧,大人,我们去二楼,那里稍微安静一些。”

    “好吧。”

    雷恩耐下性子、跟布兰登一起上到作坊二楼,这里堆了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酿酒设备,地方也比一楼狭小一点。

    “请坐,雷恩大人。”

    布兰登给雷恩搬了一只空酒桶,接着给自己也拽来一只,“那么,既然神殿已经派遣猎魔人前来,我的求救信一定是成功送出去了吧?”

    “求救信?不,没人见过那玩意儿,而且我也并非接到任务才来这里。”

    “那您是怎么找来的呢?”

    “我以为你很清楚我是帝诺斯派来的。”

    雷恩斜着眼说道。

    “哦,您的到来当然是吾主的旨意,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你我都知道至高神也不可能真的现身在某个人面前对他说‘你去给我救几个人出来吧’——是的,他只会通过一些暗示来给我们启发。”

    “好吧,起因是这样的……”

    雷恩简单讲述了自己回到绿荫城之后的经历,布兰登听完,一时间沉默不语。

    “那个警卫先生,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我曾劝他留下来,就像他的两个同伴一样,可惜被他拒绝了。‘既然你们已经见过那个阿利的样子,就该知道泉石村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谁都不能离开,绝对不能’,当时我是这么说的,可那位先生却说‘总要有人回去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否则还会有更多人来送死’。我拗不过他,只好写了一封求救信让他带在身上,现在看来,可能是弄丢了吧——‘请放心,就算我变成疯子,我也会把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临行前他是这样说的,他做到了,通过自我牺牲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那个警卫和那个买岩獾的,他们是在回家路上遭遇的诅咒吗?”

    “诅咒,没错,当然是诅咒,但它并非只针对某一个人。被诅咒的是这个村庄、这片土地,从它降临之日起,任何试图从这里离开的人都会变成被扭曲欲望支配的疯子,同类在他们眼中如同朽木,肮脏的牲口反而令他们欲罢不能——或许变成那种疯子之后,他们的心灵已经不能算人类了吧,自然也不会再对人类产生兴趣了。”

    布兰登表情异常悲切,他深呼吸好几次才得以继续开口讲话,“尤为可怕的是,这诅咒并不止对男人管用!哦,我永远也忘不了倔脾气的劳伦斯婆婆的下场,她不听我的警告——当然那也不能怪她,她只是想上山为生病的孙子采摘草药——总之,当劳伦斯婆婆被人发现的时候,她正在自家羊圈里进行一些可怕的事——您能想象吗,雷恩大人,她已经六十多岁了——”

    布兰登的话语被喉咙里止不住的哽咽打断了,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干呕,雷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诚实地说:“抱歉,我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而且我劝你最好也别再回忆那个场面了,还是赶紧把整件事讲清楚吧。”

    “对不起,我失态了。”

    布兰登缓和很久才继续说道:“是的,正如我刚才所说,这片土地被诅咒了,我们就像火圈里的蚂蚁一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妄图逃走的下场就是葬身火海。泉石村既偏僻又落后,但也因此而宁静太平,没有邪恶者会打这里的主意,这段日子的苦难、都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可悲的灵魂、怨毒的化身、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厉鬼。”

    “抱歉,我没明白你最后一句话是修饰、还是——”

    “哦不,就是字面意思,村子里游荡着一只名叫‘凯瑟琳’的女鬼,她就是诅咒的源头,或者说,她就是那诅咒本身——凯瑟琳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腐化了这个村庄。”

    布兰登缩了缩脖子,这动作显然没给他带来多少温暖,雷恩可以看到他的牙齿仍微微打战,“您是猎魔人,大人,即使无法使用圣能,但您肯定可以操控魔法,所以您一定也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怨恨和压抑吧?”

    雷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解除了进村之前施展的防护法术,下一秒就好像整个人跳进了冰窖,无形寒风从四面袭来、悲伤低语在耳边响起,但当仔细去听,却发现那只是恍惚的错觉。

    “是的,我感受到了,这感觉——真令人绝望。”

    “谁说不是呢?我甚至希望自己不再是圣能者,”

    布兰登羡慕地往一楼看去,那里的村民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没错,如果是普通人就好了,他们虽然也会受到负面效果的影响,但至少不像你我这样感同身受。”

    “你是圣能者?”

    雷恩惊讶极了,任何一名圣能者都是光明教廷宝贵的财富,哪怕在职位相同的情况下,他们的待遇也远超普通人(据说同工同酬的声音已经在教廷内部喊了很多年,但雷恩觉得这种想法可笑到不切实际),这种破村子怎么值得一名圣能者驻守传道?

    “我曾是东阳城城央教堂的高级牧师,几年前因为工作失误被调离了原有岗位。不知道您去过东阳城没有,虽然不如绿荫城繁华,但它也算是东部排名靠前的大城了。”

    布兰登看出了雷恩的疑惑,苦笑着解释:“坦白说,是我主动要求到来这里的,我认为只有在最艰苦的地方为吾主效力、才能尽快赎清罪孽,毕竟,梅花的芬芳源自于它所忍受的苦寒。”

    “好吧,既然你是圣能者,怎么会连一只女鬼都对付不了?”

    雷恩狐疑地问。

    “这个——我很幸运得到了吾主的眷顾,但显然我得到的不如其他人那样多。”

    布兰登尴尬地说:“哪怕最初级的圣术对我来说也过于艰难了,我能做的只是——只是——”

    他有些难以启齿,于是雷恩把话接了过去:“你能做的只是让身上发点光?”

    “啊,您真是直接了当,我想这就是我所欠缺的素质。”

    布兰登显得更尴尬了。

    “哦,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不能怨你,真的。”

    雷恩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神的力量就像汪洋大海,而信徒们就是一只只飘在海里的瓶子,只不过这些瓶子有大有小,所以有些能灌取好多海水、有些则只能装上一丁点儿,更多的瓶子则是连盖子都打不开,就比如我这种瓶子。”

    “这真是个绝妙的比方,雷恩大人。”

    曾被舒克修士用来安慰雷恩的话、此时对布兰登也起了效果,他面带感激地笑了笑,“总之,除了给村民们些许安慰之外,我确实无法做到更多了,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我连这点作用都没有了——正如您刚进门时见到的那样,人们已经渐渐对吾主失去了信任,我辛苦传道建立的信仰基础马上就会毁于一旦。当然这不能怪他们,毕竟我们已经被困了将近四个月,时间越久、情况就越糟糕。”

    布兰登叹了口气,接着说:“如您所见,泉石村并不是产粮之地,这里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是酿造果酒和打猎,粮食则主要依靠购买和置换。尽管村民们都是勤俭节约的朴实人,但他们积攒的食物最多也就只能再撑半个月左右,这还是我极度精打细算得出的结果——老实说,从诅咒降临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同时也给自己定下三天一餐的规矩,虽然我这个圣能者不怎么像样,但体质还是要比普通人强上不少,我多节省一口食物、或许就能让某个小孩子多活一天。”

    这番话令雷恩肃然起敬,也难怪布兰登身为圣能者、却是一副面黄肌瘦的病痨鬼模样。

    “你和那名警卫一样令人尊敬,布兰登牧师。”

    雷恩诚恳地说:“就算你无法做到更多,但我相信如果没有你的话,村民们肯定早就崩溃了吧。”

    “我不认为自己配得上如此赞誉,大人。”

    布兰登苦笑一声,“就算有我在又怎样呢?我只能不断安抚他们耐心等待救援、只能不断劝阻他们不要因为饥饿或者一时冲动而跑出村子,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事实上,离开村子会变成怪物,可留下来却也要承受凯瑟琳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有很多体质虚弱的村民死去了——我时常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的话,事情就不会弄到现在的地步。”

    “别想太多,老兄。”

    雷恩往窗外看了一眼,此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给我讲讲那只女鬼的来历吧,要听鬼故事的话,再没有比现在这个时间更合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