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会过滤掉很多人与事,有的来告诉你邪恶是什么,有的来告诉你越善良越被欺。最终你知道了:这世间唯一重要的是爱自己。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我们的飞机即将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已扣好系紧……”深夜十一点多钟,从滇市飞上海的一架航班上,乘务员的播报音响起。

    颜明月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中,她朝窗外看,暗夜里的上海灯火璀璨,纵横的路网像条条巨龙延伸至四面八方。无数明亮的光影,如繁星点缀着这座超级城市的繁华。

    再换个角度看,高空视角之下,汇聚在这座城市的无数微小暗弱星光,就像蝼蚁般倔强又努力生活的人们。颜明月感觉眼睛有些湿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

    从飞机落地那一刻起,她将在这片土地上重启人生。

    沪漂,故事重新开始,只是故事里没有了一些人。

    颜明月抵达上海的第二天是周六,她用一天时间在非凡广告附近找到一处开间。月租四千元,距公司步行二十来分钟,她如愿在上海安顿好了工作与生活。

    她觉得到上海期间发生的所有,跟自己在滇市时的日子相比简直太顺利。

    她以为,从沪漂那刻起,她时区内漫长而失意的冬季从此结束。然而生活有时就像个大骗子,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等待你的是什么。

    四月一日是周一,颜明月十点钟准时到非凡广告上班,却见大门紧闭,等了快半小时才有一个男的来开门。她进屋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来,在电脑里随便翻看里边的项目信息。

    快十一点钟时,钱进来到公司。

    “你好,钱总。”

    “你好,明月,一会玲玲把幸福园的资料发给你,你先做这个项目。”

    客服玲玲加了颜明月的微信与QQ后,把资料发过来。

    幸福园是个刚需盘,还未开盘但工作量很大。玲玲发完资料,走到颜明月旁边,笑眯眯地说,“先给你打一下预防针,这个项目的策划很难缠,说话很难听,你要有心理准备。”

    颜明月皱起眉头笑着说,“有点怕了。”

    玲玲将颜明月拉入幸福园的公司群与客户群。过了一会儿,颜明月看到幸福园的客户群里有人发信息,“那篇软文写的什么玩意啊,这么烂,马上重写。”

    颜明月问玲玲,“这是谁呀,说话这么冲?”

    铃铃笑着说,“都给你打过预防针了。”

    颜明月瞬间感觉大脑低气压。

    好在这个项目钱进只是让颜明月做辅助工作,文案是他的一个前员工在兼职做。

    公司的另一个策划小雨问颜明月,“你是不是要负责国风墅?”

    她没听说过这项目,“不知道啊。”

    小雨说,“钱总说让你做。”

    下午三点钟刚过,颜明月手头的资料还没看完,玲玲就对她说,“明月,幸福园要出一个活动方案,他们每周都要做一个暖场活动。”

    “有具体要求吗?”

    “没有,你看着弄吧。”

    其实颜明月有点不高兴,此时的她只是看了项目最基础的资料,以前遇到新项目,至少要看大半天时间才能勉强开始工作,如今这时间太紧了。

    程耳向钱进了解颜明月在上海的情况,一个想知道她的近况,一个想更多了解她的过去,加之人情世故,两人自然聊得愉快。

    钱进说,“现在有个项目要做活动,我让明月负责。”

    程耳很快给钱进发了几个活动方案,“这个可以让她参考一下,我朋友公司做的案例。”

    程耳觉得,当初黑力惹恼颜明月的一系列事情,他没有参与其中,她不会迁怒于他。他还觉得,自己在钱进背后若隐若现的露面,帮她说好话,总有一天她会发现。如果她在上海混不下去了,他可以为她在黑力的上位帮上一把,这样她没准会感恩报答。

    得了公关案例的钱进转身发到公司内部工作群里。颜明月看过之后,发现五个案例是石城省三家公关公司的活动方案,心里感觉奇怪,钱进不是石城人,一家上海的广告公司,为什么发的全是出自石城公司的方案?

    钱进的公司并没有这区域的客户,难不成这是来自石城的人发给他,然后他转发出来的,那么这背后又是什么人?

    颜明月想到了黑力,这家公司里的人可没少骚扰过她,莫非畜生把爪子伸到上海来了?她的心情瞬间烦躁。

    上了半天班,她才发现这家公司算上老板总共才七个人,另外好像还有两三个兼职的,人数是真的少。其实她倒不在乎这些,只要钱给够,环境简单,对她来说就是好公司。

    那些所谓的上市公司,大公司,像颜明月这种心思单纯的人,进去是招架不住的。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小人捅刀捅成筛子。若在职场宫斗剧里,肯定活不过第一集。

    她最怕的是公司坏人不少,钱给得少,工作量却很多,这种环境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她以前在滇市,就是在地狱里苦苦挣扎。

    颜明月发现公司的大门处,一个高脚小方桌上摆放着一个神像及供灯、贡果,公司里摆这种物件,应该是财神爷,只不过跟电视或是画像里手捧金元宝的那类不一样而已。

    在另一侧墙更高的位置,嵌着一只半边进墙的碗,学过一点风水的颜明月猜测,这大概是招财的一种方式,灵不灵暂且不提,对一些人来说是一种信念吧。

    看着这家公司里的一些布置,颜明月心里嘀咕,果然当老板的都很信玄学。

    颜明月按常规活动的思路做了一个方案发给铃铃。第二天早上,玲玲说下午幸福园开视频会议。

    开会的前几分钟玲玲再次提醒,“明月,一会他们项目经理说什么你都别在意啊。”

    很快,颜明月领教了幸福园项目经理的威力。

    “做的什么狗屎东西?”“没创意,没新意,没爆点。”“你们有没有脑子呀?”……

    难听的话一句接一句,颜明月始终保持沉默,觉得这开发商的项目经理太不尊重人了。做得不好你可以好好说,我这边尽量按你的意见修改,这满嘴喷粪的架势,活脱脱一泼妇呀。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颜明月每天都能听到,玲玲与大广被不同项目的对接人咆哮,“你们懂不懂啊。”“做的东西怎么这么烂。”“这个平面稿要做成立体的,立体,懂吗?”

    各式各样的大呼小叫,就像一团团的乌烟瘴气,弥漫在公司的每个角角落落。

    广告公司跟开发商的关系,仿佛更多的联结不在于工作本身,而是彼此认为对方是傻逼的斗智斗勇。

    颜明月不知道公司到底有几个项目,但好像都是总部在上海的唐黄集团在全国各地的项目。她时不时被安排给别的项目帮忙,写些软文,出点海报。日子就这样不算好也不算坏的过着。

    这期间钱进曾让颜明月介绍设计师到公司,她只说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婉拒。这件事的背后,其实是钱进听了程耳的意见。

    颜明月没有跟滇市任何人说自己沪漂的事,这让那些一直紧盯她的人没法借机联系,所以想通过钱进让她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但她依然未透露过一字半句。

    转眼间颜明月进公司已有一个星期了。下午两点钟时,钱进来到公司,让玲玲准备好电脑去提案。接着又走到颜明月旁边,“明月,你也一起去唐黄提案。”

    她不清楚啥情况,只是跟着钱进与玲玲一块出门,这时她发现公司里的男同事都不知到哪去了。

    钱进带着两人从车库出发,在路上他提醒道,“明月,唐黄的人如果问起来,你不要跟他们说你是刚从云州来的哦。”

    “嗯,不说。”

    颜明月懂钱进的意思,自己刚到上海不熟悉地域情况,开发商如果知道这样的人服务自家项目,未必会高兴。她能理解,旋即想起来上海面试时的通电广告。

    几分钟后到了唐黄集团所在的办公楼大堂,发现公司里消失的男同事们已经在那等候,还有三个不认识的大概是兼职。

    等到快两点半时,大家一起上二十楼,被带到一个大会议室里。只见大长条会议桌前坐着十来人,坐在主位的领导看见一群人走进来,站起身笑着说,“这么多人啊?”

    一个女人说了句,“你们是不是全公司都来了?”

    钱进并不回应,只是笑着找个空位坐下来。会议桌前的空座也就五个,估计客户原以为最多也就来五个人,结果超出一倍,着实有点尴尬。

    颜明月像个稀里糊涂出门打酱油的懵逼小孩,找了个靠墙的椅子坐下,听创作总监吴辰开始讲提案。

    一个小时竟然讲了四个项目提案,其中一个叫国风墅的引起颜明月的关注。似乎项目很高端,目标客户是高净值人群。

    讲完提案后,钱进拿出一些打印的资料给几位领导看,坐在主位的领导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后,大家便结束提案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坐在副驾驶位的吴辰问钱进,“唐黄怎么来这一出啊,不是说直接让我们做项目了吗,难道情况有变?”

    钱进说,“因为新领导上任,说这四个项目虽然都给我们做,但还是要提案看一下。”

    紧接着钱进又说,“明月,国风墅你来做哦。”

    颜明月答应道,“好的。”

    玲玲说,“这项目是尾盘了吧。”

    钱进笑道,“尾盘也有一百多亿的货值。”

    颜明月感到好奇,“这项目什么情况呀。”

    钱进说,“离我们公司半小时车程,是个独栋别墅项目,一栋上亿。”

    一句上亿把颜明月惊到眼睛瞪得很大,“这么贵?”

    “这是中式别墅的鼻祖。”钱进淡淡地回应。

    钱进的这番话让颜明月一阵心头紧。在云州,她服务过的最贵项目,也不过单价五、六万元一平,一套房最贵也就一两千万元。

    对数字向来反应迟钝的颜明月,悄悄掰起手指头速算一栋过亿得多少钱一平,无奈脑子跟不上手指头节奏,便闷声说道,“压力好大呀。”

    钱进看颜明月这反应,反倒呵呵呵笑起来。

    颜明月是真的压力大,这么高端的项目,又是刚到上海,她很怕弄砸了。

    钱进的表哥是唐黄集团的副总裁,因为这层关系,这次提案的四个项目才能不竞标就拿下。国风墅是唐黄集团的发家项目,多次获得中国以及亚洲超级豪宅的荣誉,也是中式别墅豪宅的标杆之作。

    在上海这样的城市,国风墅就是绝版资产,卖一套少一套。曾经封盘两年,如今老板决定将项目重启上市,并非真想卖,是想通过这个项目的形象造势,为全国各地的在售项目赋予更多附加价值,提升品牌在豪宅市场的影响力。

    颜明月在滇市有服务豪宅的成功案例,钱进没多加思索,就将国风墅交给她负责。

    后来随着诸多事情的发生,她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初入上海进的是别家公司,就算有顶豪项目,根本轮不到她服务。

    因为钱进在管理运营上的无所畏惧,或是说考虑过少,让她有机会凭着国风墅快速赢得好名声,可也正是因为钱进管理上的欠缺,让她在工作中阻力重重。

    机会,有时就像一把双刃剑,能助人亦能伤人。

    国风墅的推广服务正式启动,客服是大广,他将相关资料发给颜明月。至此,她的鸡飞狗跳式生活也随之开始。

    从项目的推广语、定位语做起,出了无数套方案,连着一周折腾下来,最后还是定以前用的。

    被折腾多日之后,颜明月才大概了解国风墅的工作模式。唐黄集团有个品牌部,负责全国所有项目的营销推广品质把控。与项目合作的广告公司出品的创意稿,先由项目内部审核一遍,定稿后提交品牌部,品牌部也是先由经理审稿,最后由总监确定,定稿就出街,不符合则重做。

    这种多人干预创作过程的方式,倘若某个环节的水平欠缺或是其它原因,会导致改稿频繁发生。

    颜明月倒不是完全抱怨甲方做事磨人,自己本就不熟悉上海的房地产市场,做得可能确实不好,但感觉客户也不太清楚自己要什么。

    国风墅的项目经理是李伟,平时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有一次准备在工作群里骂颜明月,“谁是策划,给我出这种东西,能出来解释一下吗?”

    颜明月看着这不是善茬,不愿回应。好在他们项目总经理高总看到了,说一句“给些时间思考吧。”李伟才不再作声。

    颜明月不喜欢李伟的工作方式,有的时候他将国风墅的方案修改过,却不告知有调整,就反发回广告公司。

    颜明月不知道情况,忙起来直接拿自己的原稿来调整,结果又被李伟一顿臭骂,他的策划助理也跟着骂。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颜明月感觉糟透了,每天都在加班,甲乙双方沟通不顺畅,工作反反复复做无用功。

    与国风墅同时接下来的还有三个项目,钱进找了朋友兼职做,平时不坐班,但几个项目都不好服务。

    颜明月想起在大河马时服务的观物地产,那也是业界出了名的能折腾。可相比之下,她觉得观物地产的恶劣程度还不及唐黄集团的一半。

    平时钱进不常到公司,最近因为在做不少提案,几乎天天到公司跟设计师一起做稿。

    中午钱进对颜明月说,“一会你跟我们去提案吧,这项目应该是小雨去的,他没来你替他一下。”

    钱进开车带着大家一块往项目赶,一路上闲聊各项目以及行业内的一些情况。

    钱进忽然冒出一句,“工作不能只是埋头做,还要多说。”

    颜明月感觉这句话像是对她说的,但不想吭声。坐在副驾驶位的吴辰知道钱老板的意思,便帮腔重复道,“工作不能只是埋头做。”

    颜明月可不吃这一套,虽然知道自己曾经就因为这样而吃亏。

    她很想怼一句,“就是要抱紧大腿跪着舔呗,舔爽了赏点汤喝,舔不爽就滚蛋。”可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领导说这话的目,不知是不是想要舔。除非她不想在这家公司干了,走之前臭骂一通倒也无妨,但目前显然还不可以。她只能在心里暗怼,“放狗屁。”

    有多个老板或客户曾对颜明月说过类似的话:“工作不能只会埋头做事。”“老板都是喜欢会说话的。”“要给别人带来快乐”……喜欢员工围着他们转,哪怕这当中创造不了多少经济价值,也想让别人向此类行为看齐。

    这些老板们想要员工24小时为其卖命工作,一些员工卖力迎合,把工作时间用在P图秀加班的表现上,老板们看到了还开心得很,真把时间全用在工作上的反倒不招待见。

    正所谓物以类聚,既然喜欢能给情绪价值的那就重用无可厚非,钱是老板的,想给谁多点那是人家的自由,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人知趣离开。

    可如果想让埋头做事的人围着捧着舔着,那得看自己配不配让别人这么做。也可能,别人能说会道,只是你不够资格。

    颜明月努力在专业上做得比别人好,就是为了不必靠跪舔来换施舍。如果说因为少言寡语,老板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这对颜明月来说就是屁话。她到过的大部分公司也就十来人,老板或是领导连她下班后跟什么人去吃饭都知道,可别说工作不知道做了什么。

    若是想要奉承巴结的,那就跟这样的员工共同创造美好便是。此处不留爷,爷就立马走。可走了还要纠缠,不让人往高处走,这就不是人干的事了。

    颜明月并没有因为钱进那句话恼他,但终究是不太舒服。钱进在她刚进公司几天时闲聊过几句,对她说如果觉得自己的能力提高快,可以跟他提加工资或是提前转正。

    颜明月当时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却在心里寻思,这老板是不是自知给我的工资不高,所以觉得不好意思了?

    照这情况来看,钱老板是比滇市那群臭不要脸的人渣要好一些的,但为什么你们这些当老板的,都是等着员工去跟你们提才加薪呢?是很享受被求而后施舍的愉悦,还是想体验被舔的快感?又或者想着能不加就不加,自己的利益不主动争取怪谁?

    颜明月因此又想到柯扁台,当年说给工资要看能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是天底下的老板都这样吗?

    现实中她看到或听说过太多例子,打工的跟老板提加工资,要么像被割肉般心疼地加一点点,要么嘴上答应背后说加个屁,要么就像柯扁台那样,你得给快乐。

    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卖笑的,况且鬼知道一些畜生嘴里的快乐是什么?我去的都是些小公司,老板只要心没瞎肯定能看到我都做了什么,工作成绩摆在那,还要等我去求才能加工资?

    老板将本就属于你的利益卡住不给,等着你去求,再不济去闹,然后才一副妥协式的给予,让你觉得在这场博弈中胜利了,抑或对其感激涕零。可这原本就是应属于你的呀。

    虽然国风墅的工作挺磨人,但仅服务一个项目还不算特别糟糕。颜明月平时是六点钟下班后就回家,有工作基本在家里做,她觉得在公司加班远比在家累得多。

    走出办公楼穿过一条马路,对面是一家高档大商场。这天下班刚过马路,看见两个男的在距她四、五米远的前方正往商场里走,一个男的一直转过脸笑着看向另一个男的。

    她觉得有点怪,却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其实有些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强。颜明月不知道,前方那个男的是她入行之初的前同事老陶。他在奥田工作几年羽翼丰满后,直接将公司的一个项目撬走自立门户,此后又陆续接了几个项目,公司风生水起地做一段时间后就半死不活了。

    老陶这次到上海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跟颜明月来一次异乡邂逅,为以后接新项目做铺垫。以这种方式出现,来回机票就得花好几千元,这个心机的成本挺高,却不曾想邂了个寂寞,她根本不知道是他。

    颜明月本就是脸盲,加之多年未见,老陶近几年在胡吃海喝日子的滋润下,身形胖了超一倍,认不出来很正常。

    国风墅的折腾持续半个月后,非凡广告又接了个在津市的新项目京海园。一个刚需改善盘,以洋房、高层为主,有少量别墅,依然是唐黄集团的。

    钱进让颜明月负责这个项目,至此,她的苦日子开始加速狂飙。

    京海园的客服是玲玲,有一段时间写完京海园的稿子提交后,颜明月要跟她说,“你先别给客户,能拖久点就拖久点。”到了国风墅,颜明月又跟大广说同样的话。弄得玲玲哈哈大笑,说明月好惨,被这俩项目吓成这样了。

    颜明月也觉得自己好惨,每天跟打仗一样,没有一刻可以轻松下来。以前在滇市,她觉得大部分的加班是公司管理问题,还有同事不用心或能力问题。但服务唐黄集团的项目后,她真觉得工作多得做不完啊就是做不完。

    每天工作十七、八小时,有时候点个外卖都不能正常吃,只能是往嘴里塞一口工作一会,再塞一口又继续工作。

    周日颜明月在家写方案,从早上七点钟就起床工作,一直忙到下午六点半钟,终于把国风墅的方案提交给大广。

    中午因为赶时间,只是吃了两包雪饼,晚上不能再这么应付了。颜明月开始淘米,准备做饭弄顿好吃的。

    米刚倒进电饭锅里,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玲玲打来的电话,“明月,有个活要你帮忙,我在网上跟你说。”

    玲玲先是发来一个word文档,“这是小雨今天给客户写的软文,改一整天了都没有过稿,你帮他写一篇吧。”然后又迅速发了一些那个项目的资料过来。

    “我刚把国风墅的活做完,京海园的活还没有做,两个项目哪个更重要更急?”

    玲玲毫不犹豫地说,“小雨的急,你先写这个。”

    颜明月不好再拒绝,只得再拿两包雪饼,匆匆吃完继续加班。

    新项目的资料用两小时看完,再用一个多小时写完,此时已过了晚上十点钟,颜明月的脑子像灌满了浆糊,昏昏沉沉地。

    她将稿子发给玲玲,对方又迅速发来一篇稿子,“这是小雨之前欠下的一篇,趁着客户审稿这段时间,你再写这个,也是今晚要。”

    颜明月已经累到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从早上七点钟就不停的忙到现在,太累了,要先去洗个澡。”

    “那就洗完再写。”

    “我洗澡很久的,今天这稿子给不了。”

    “今天一定要写出来,那边催得紧。”

    “我明天上班前给你吧,今天真给不了,脑子到现在根本转不动了。”玲玲这才不再说什么。

    洗完澡坐到电脑前,发现玲玲早已将前一篇稿子的修改意见发过来,“客户觉得你这篇比之前小雨写的好多了,但还是要改一些内容,文档里有标注。”

    颜明月将前一篇按要求改完发给玲玲,然后开始写第二篇,此时已经快十二点钟。第二篇稿子写完时,已经一点多钟,她先把稿子保存起来,准备第二天早上再发给玲玲,不然这一晚她可能没法休息。

    终于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颜明月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她刚把国风墅的方案发给大广,仅过了几分钟玲玲就发来信息,这肯定是钱进的安排,不然玲玲不可能敢这么直接让她帮忙。

    她想起钱进之前说的,工作不能总是闷声做,要多说。嗯,老娘不仅应该多说,还应该多骂呢。这一天累得够呛,一半的原因是为别人的工作善后。这种事怎么不管在滇市还是上海都能碰到?

    颜明月沉沉地叹了口气,很快睡着了。自从到了上海,她几乎都是一觉睡到闹钟响才醒,这全是给累出来的好睡眠。

    第二天准点上班时玲玲还没到公司,颜明月将写好的稿子发给她。过了大约半小时,小雨来到公司。

    颜明月这才反应过来,昨天之所以说当晚要,除了今天有今天的工作之外,可能还怕小雨知道,这是顾及小雨的感受吗?那我的感受呢,不配被顾及?我也会有情绪,是个有血肉的人。是拿我当牲口了,还是以为我是不用休息的机器?

    颜明月心里有些堵了,真不痛快。

    自从到上海后,颜明月从未到哪里玩过,平时周末都是在加班中度过。又是一个周末,下午四点多钟,颜明月写完京海园文稿发给玲玲,寻思着家里没菜了,准备去超市买菜。

    刚走到门口电话铃声响起,“明月,有空不?有个急事要你帮忙一下。”大广在电话那头客客气气地说。

    “我正准备出门呢,什么事?”

    “是这样,阿宝的项目有个海报,他今天改了好多稿,客户都不满意,你看费点心思帮他写一下吧。”

    “内容多吗?”

    “不多,就几行字。”

    “那你先发给我看下内容。”颜明月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应承下来。她转身放下挎包,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看了大广发来阿宝原先写的内容,也就两百字左右的海报稿。非凡广告现在所服务的唐黄集团项目,有多个是中式风格的楼盘,一些项目信息是互通的。这样的稿子写起来,会比此前玲玲让帮小雨写的软文简单得多。

    颜明月用半小时写了三稿发过去,很快大广发来信息,“第二版客户比较满意,你再按她发来的修改意见稍微调整一下就OK了。”

    颜明月修改之后很快过稿。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钟,她赶紧出门买菜。

    服务唐黄集团所带来的高强度加班,除了因为这个开发商的风格本是如此,还因为他们近两年开始高周转冲规模。

    一个中式产品系短时间内就在全国多个城市布局新项目,以致于颜明月在写唐黄集团的品牌宣传时,不到一个月被玲玲提醒几次,唐黄中式项目又增加了,改一下数字。

    在上海快忙到四脚朝天的颜明月不知道,几千公里之外的云州,有人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的动态。

    柯扁台以前在广州打工时,有个同事叫四眼。当年四眼因为操盘一个更换过多家广告公司,滞销数年的上海楼盘,在短时间内创造热销业绩后一路升迁,后来在上海自立门户,开了家叫星期天的广告公司。

    这些年柯扁台与四眼保持着有联系方式但不联系的友谊,偶尔还会直接用星期天广告的创意案例,他觉得两地隔着数千公里,借鉴一下无所谓。

    自颜明月去了上海,柯扁台与四眼的联系便频繁起来。柯扁台通过四眼得知,颜明月在钱进的公司里负责唐黄集团的两个项目,一个是集团最高端的独栋国风墅,一个是津市中高档住宅的京海园。

    可巧的是,京海园的营销团队跟四眼有过合作,关系不错,于是柯扁台又心生一计。

    对四眼而言,打听颜明月在非凡广告的情况易如反掌。唐黄集团品牌部的人,大部分是从上海各家广告公司过去的,闭眼随便一问都能问到朋友。况且还有京海园营销团队里的老相识。

    颜明月在非凡广告的每一个动态,四眼都能第一时间掌握,而柯扁台作为他曾经的同事,也能让他知道颜明月在滇市时的情况。

    得知颜明月在当地有一定影响力,四眼希望自家公司的业务能拓展到云州省。

    颜明月以为换了新地方新工作,一切可以重启,哪知苦难从未曾放过她。

    临近中午,钱进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到公司。女孩衣着虽然素雅,但看得出质地精良。

    钱进在客厅停留片刻,为她介绍公司情况,“平时大家都在这块区域办公。”接着带女孩往里走,“这是个小会议室。”边说边走进他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关上门。过了半小时,钱进和女孩一块离开公司去吃饭。

    一点多钟时钱进一个人回到公司,设计师大华看到他便问,“刚才来的那姑娘是面试吗?”

    钱进说,“是一个开发商的女儿,想到广告公司锻炼锻炼。”

    大华提高声调,语气中带着点兴奋,“行呀,快让她来学习,以后接她老爸的推广业务,她啥时候来?”

    钱进一脸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不好弄。”

    第二天早上,钱进在办公室里给那女孩打电话,“这是我朋友的公司,他那边挺好的,你去那边更合适。”

    电话那头似乎还是想到钱进的公司,钱进继续说道,“我这边没那么好,你去我朋友的公司更好些。”

    事情谈妥后挂掉电话,钱进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他不是不想要开发商的人,而是深知公司那点斤两。

    自己常常迟发工资,仅这一点就是个大麻烦。万一被开发商的女儿传出去,这口碑在甲方那就崩了,把女孩推荐给别家公司,实属无奈之举。

    颜明月在家里上班,因为公司已经三天没有网络了。玲玲找物业来维修后网络依然用不了,大家跟钱进提起这事时,他敷衍着说该修该修却不见处理,然后全公司都在没网络的情况下工作。

    别人的电脑是笔记本还可以共享手机流量,颜明月用的是台式机,没网络工作起来像被绑了手脚,别说平时工作需要上网查资料,就连写好的稿子都不能发送出去。

    颜明月本来就被工作上的各种事情弄得情绪暴躁,如今更是怨气重重。她在心里吐槽,上班就是自带弹药上战场,死了就是奉献精神,还喘气就是老板开恩赏饭吃才有得活。

    她气得话都不想说了,索性一声不吭地直接在家工作,这事她也是有样学样。公司新招的一些人常常玩隐身不上班,客服有急活打电话都找不到人,相比之下,颜明月觉得自己够敬业的了。

    十一点钟刚过,微信新消息提示音响起,杜芊芊发来的信息,“明月,今长广告在招聘,你要去不?”

    对于杜芊芊这种突如其来的推荐工作,颜明月一点也不想感谢,反倒是多添了些反感。

    在业内以工资低出名的今长广告一直在网上招人,我需要你一个职场小透明来给我介绍这份工作?这家公司的总经理以前找我都不想去,难道还要欠你人情,接受这份所谓的介绍?

    过了半小时,颜明月冷冰冰地回复,“谢谢,不需要。”

    杜芊芊看到颜明月的信息后秒回,“明月你在家吗?我在你家附近,想去看看你。”

    颜明月又隔了好久才回复,“不在。”

    到了中午十二点半时,杜芊芊再次发来信息,“哦,好久不见,想你了,不在的话那就下次吧。”

    久未联系的杜芊芊突然发信息过来的意图,颜明月这时才看明白:她是想见面。

    颜明月从黑力离职的当天开始,杜芊芊对她就瞬间像陌生人般冷漠,仿佛跟她多说一句话都会倒大霉。

    以前大家一块出去吃饭或玩时,几乎都是颜明月付钱,杜芊芊想吃零食直接开口让她买。

    你能心安理得吃别人买的东西,不求你回报什么,但也别太现实。我只不过是离开黑力而已,你却像躲避瘟神一样远离我。

    颜明月离开黑力数月后,杜芊芊去了另一家地产广告公司。不久之后,她朋友圈开始频繁发一家保险公司的销售广告。

    在颜明月的认知里,这类做保险的接近于微商模式,但凡地产行业还有机会,杜芊芊大抵不会去卖保险。以前杜芊芊失业时,曾对一些前同事说如果公司还招人就让她回去,但别人也不知是不是婉拒,只说公司暂时不缺人。

    颜明月猜想,杜芊芊想回以前的一些公司没机会,在房地产这个行业已不再被接受,才不得不转行做保险。如今主动找自己,多半是想利用人脉再回地产行业。

    颜明月感觉杜芊芊是在耍小聪明,几句话里全是心机。上班时间如果不在家,应该是有班上了,最后一条信息的时间是十二点多钟,如果我回家吃饭,两人就可以见面,就可以在我面前诉苦卖惨,然后让我给你介绍工作。分明是你想让我帮你找工作,却还摆出一副帮我的样儿,你是怎么好意思这样想又这样做的呢?

    颜明月再一想,倒是难为杜芊芊了,没有在离开地产行业的第一时间找自己,估计她知道当初做的事太势利了吧。

    其实数月前的春节假期那段时间,颜明月收到过杜芊芊发的一个信息,啥话都不说,仅是一张二维码图片,上边的内容是扫码加微信送礼品的信息。

    与其相信是杜芊芊的微信中毒自动发送的,颜明月更相信是她故意以此来搭讪,不被理会至少也不显尴尬。

    颜明月并不想去恨杜芊芊,她顶多算个自私自利的人,职场里又有几个人不是先想着自己,生怕被别人拉下水?

    对于杜芊芊这样的人,颜明月顶多是明知她借机跟自己联系有目的,就算有能力也不愿意帮。当然,她也没有帮杜芊芊的任何能力,自己都被这行业里的各路牛鬼蛇妖逼到沪漂了,又怎么帮得了别人。

    杜芊芊知道自己以前在颜明月离职后态度冷淡,如今让帮忙介绍工作不好开口,于是想制造与颜明月偶遇的场景,然后顺理成章地继续往来。

    知道颜明月上班的中午都回家吃饭,杜芊芊先是连续几天中午在她所住小区附近盯着,没看见人,到了下午又等还是没看到。难道颜明月搬家了吗?最后杜芊芊鼓足勇气直接在网上找她,向她推荐今长广告的招聘信息。

    这家总部在上海的分公司,被柯扁台怂恿去挖颜明月。上海今长的老板跟钱进是朋友,而玲玲曾在上海今长做过客服。

    上海今长的总监找玲玲一番打听后,得知颜明月在非凡做得不错,便动了挖她的念头。

    滇市今长里有认识杜芊芊的,便假意让她给颜明月推荐自家公司,无非是想以此进入颜明月的视线。

    今长觉得,自家在上海与滇市都有公司,会成为她离开非凡广告后的最优选,却不知她对今长没有半点兴趣。

    而最可悲的是杜芊芊,被人利用,却连真相都不知道。